说完这句话，他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然后转过身从旁边伸出的枝丫上轻拿过一只花，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微微蹙眉，语气里有着遗憾：“这妖界的花果然只能种在妖界，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无论拿什么去滋养它，都少了几分味道。”
花寒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那妖异的红花，有些不解：“既然你觉得这花只能种在妖界，又干嘛要把它弄到夏宫里来呢？况且在凡界这个时节原本便不能开花的时候，若是让人看到了，指不定会让人觉得天降异象呢。”
苍迟抬眸，并没有看花寒，而是用手指轻轻地拂过花瓣，嘴角含着意味莫名的笑意，似是意有所指：“若不让它知道除了妖界谁都滋养不出它的美，又怎能让它明白只有妖界才是最适合它的地方呢？”
不明白苍迟这句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花寒有些疑惑，但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回答了苍迟刚刚的那个问题：“我自然是以夏国公主的身份回秦，这样我才能时时刻刻呆在陆陌离的身边，也才有更多的机会对他下手。”
苍迟没有半口，半晌，忽然手指微微用力，他指尖的那朵妖红瞬间掉落了几片花瓣，而枝丫之上，绿色的枝干上红色的液体缓缓低落，断根刺眼。
苍迟捻着那朵被他掐下的花，轻轻地转动了半圈，这才复又开口道：“这原也是个好主意。秦夏两国联姻，如论是出于何种心里，他总需得做出一个样子来。你过去，至少有一段时间里，他必定会好好待你，形影不离。”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鬼魅，回转之上又多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戾气。花寒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眸子中有着极力掩饰的忐忑。
她不知道苍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清陆陌离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表现出有一丝犹豫，一旦被陆陌离发现，之前做得所有事都可能前功尽弃。因而她纵然忐忑，也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其他的表情。
平静如水的夜晚，静谧的花园却因为两个人的沉默而显得格外的压抑。夜风袭来，枝丫上的妖花随风轻舞，散落一地花瓣，散发着一种近乎鬼魅的香气。羊肠石道之上，苍迟月白色的长袍衣摆飞舞，有几朵花瓣掉在衣摆之上，更让他显出了几分孤寂清冷。而这种孤寂之色，却意外地与他身上的妖媚融为一起，没有半分奇怪。他身形笔直的站在那里，姿态高傲，神情莫名。
站在一旁的花寒有些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沉默，她眨了眨眼，努力做出与平常毫无二致的轻松来，点了点头回答：“自然。陆陌离身为秦国太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定要为秦国考虑。如果北晋虎视眈眈，虽知道秦夏联姻，但未必会死心，若没有其他办法，一时蛰伏，但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若陆陌离还想要夏国为其提供粮草，帮他牵制北晋。那作为他的妻子，我必定会受到他的重视，到时候我便有许多的时间可以接近他，还愁没有机会下手吗？”
说到此处，她还生出了几分得意之色，连眼眸都更亮了几分。
“说得不无道理，似乎我就快等来你的好消息一般。可你是否忘了，他身边还有个身份不明的天族，你到如今都还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又隐在何处。”苍迟踏着月色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一地银辉之下，他看着花寒的瞳孔里面有暗光闪烁，黑色的瞳孔中有紫光萦绕，“更何况他的手链时时带在手上，恐怕你一动手就会引起对方警觉。到时候别说是对他动手，只怕是连你自己都难以保住。”
“那你是什么意思？”花寒被苍迟所说的话弄得有一丝哑然，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说你给我的妖王佩能够冲破那手链的禁锢，况且上次我亦对他动手没有被人发觉啊。”
苍迟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花寒一眼，手指轻轻点在花瓣之上，有紫色的流萤从花瓣之内掉落，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有我的妖王佩，的确能对他动手，可是速度却太慢了，不知几时才能达到我的目的。况且你在夏国有我结界护你，又岂是一般的神仙能够发现的？”
“苍迟，那你的意思是我便没有办法对他动手了？”她似是有些丧气，低下了头，自怨自艾道，“我原本就不过是一个三千多年的小妖，平时又疏于修炼，妖力浅薄。来之前便说了这般重的任务我实在处理不来，如今看来我果然是处理不来的。那神仙既被九重天上派下来保护紫微帝星，也不知是何等的厉害，你如今这么说，我岂不是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里面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极为恼怒，连眉毛都紧紧地皱到了一起。可心里却是暗自窃喜，若是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对她动手，岂不是正合她意？
苍迟面色不变，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丝不明意味的晦暗，语气却极为寡淡：“花寒，这些事情我自然都替你考虑到了。我前段时间趁你睡着之时为你注入了一些妖力，虽也算不得多，但也足以让你对抗那手链中的仙力。加上我妖王佩在身，想来若非特殊情况，那人应当是察觉不了你对其动手。但你需记得，切莫贪图速度，一次破坏太多禁锢，否认难免会让九重天上的人察觉。另外，这次我还有其他事情，便不能像之前那样经常过去见你，你自己要注意照顾好自己。”
“你有其他事情，你的意思是你不去秦国管我了？”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实在是太过轻快，花寒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辩解道，“我的意思是那你可就管不到我四处讨酒喝了。更何况我这次本就是女子之身过去，即便是喝醉了酒，也不担心幻术失灵。更何况我洗去他人记忆已是驾轻就熟，应当是不会有任何纰漏的。”
“你倒是只想着喝酒，你可有想过，你如今嫁去秦国，便是他的妻子了。而你看了那么多戏折子，应当知道什么叫做夫妻之事。”苍迟眉心一跳，虽语气平静，和声音里面的戾气却已不能掩饰。
这三千多年来，花寒极少听到苍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哪怕只是一丝戾气，他也总是藏在心中轻易不会让其泄露半分。可刚才，她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戾气，以及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花寒却知道，那其中包含的是刺骨的恨与无尽的痛苦……
她一直放在身旁的手猛地一僵，眸色骤然一顿，连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她极力按捺下因为苍迟忽如其来的杀气而慌张的情绪，声音软下了几分，故作轻松道：“我倒是什么事情，原本是这个。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妖怪，并非凡人。那种事情我只需要挥挥指头，施展一点幻术，自然能够遮掩过去。”她似是思考了片刻，皱眉道，“我虽之前并没有施展过这样的幻术，但你既已给了我一些妖力，横竖不会太差便是了。我到时候就按照戏折子上的那些片段一一幻化给他，他一个凡人，还怕遮掩不过去？”
苍迟顿了一下，声音里的戾气少了几分，他往花寒的方向走了几步，将手中的花随手插在花寒的脑后，一反刚刚的冷清肃杀，带上了几分浅淡的笑意。那笑意虽然漠然，却已经有了几分他平时的模样，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花寒的头发，眼神似是落在花寒的脸上，又似是落在她的身后，轻笑道：“原来你早有打算，倒是我担心得多了。你放心，虽我不能经常前去，但我亦会给你一只我的青鸟，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需让它传信给我便是。”
“知道了，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此话一说，花寒的眼底明显带上了几分尴尬古怪之意，她平日里虽也会同苍迟撒娇，但极少会说这样的话。她眉尖微蹙，也不去看苍迟脸色，但是低下了头，“明后日我便是要启程去秦国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回去了，万一我宫里的人醒来发现我不在，怕是又要四处寻找了。”
但苍迟却恍若对花寒的这句话十分受用，他嘴角笑意更浓，点了点头，示意花寒可以离开：“你去吧，万事小心。”
等到花寒离去，周围的空气再次归于静谧。苍迟挥了挥手，羊肠小道上盛开的妖花便尽数消失，只剩一片绿意。天空中星光闪烁，淡淡的银辉撒在那一片绿意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暗光，投射在苍迟身上，让他的神色若有若先。他在一片空荡安静之中看着花寒离去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最后化作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连眼神都充满了讥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