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陌离浅浅地轻笑了一声,看着苍迟的神情里带着几分真诚:“国师德才兼备,在三国都颇具盛名,便是陌离心中,也对国师十分敬重,更何况子易师承国师,自然对国师尊敬信任。如今心中有了难解之事,找国师解惑也十分平常。”
苍迟微微垂眸,语气也十分清浅:“我自二十年前得皇上赏识,入朝为官,虽是有幸为皇上几次分忧,但说起来也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算不得是德才兼备。太子如今这么说,倒是折煞我了。”
陆陌离本就无意在此事上与苍迟多作争论,因此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稍稍侧了侧头,看向苍迟:“刚刚国师说公主无意婚嫁,看来公主的确与子易感情极深,我曾听闻夏国民间有一说法,若是弟妹于姊兄前论及婚嫁,那姊兄便会长久寻不到心仪之人,耽误终身。”
苍迟缓缓地摇了摇头,显然并未将这个说法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市井之间的无稽之谈罢了,作不得真。只不过公主极少违抗圣意,如今这一任性,倒是让皇上有些为难。”
陆陌离闻言眉眼轻抬了一下,似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苍迟:“皇上有何为难?虽公主不愿论及婚嫁,但毕竟公主尚且年幼,此事倒并不用太过着急才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诚恳说道,“子易本也担心这样仓促将公主的婚事定下,若是并非公主心仪之人,会让公主终身遗憾。如今既然公主自己不愿,倒不如暂且搁下,日后再仔细为公主精心挑选良配。”
苍迟本就微微上挑的眼尾闻言更是朝着鬓角的方向轻挑了一下,他的语气比之刚才稍稍沉稳了一些,晃着折扇的手也不自觉的顿了一下。他看向陆陌离,语气冷静,不带半点情绪:“太子应明白,公主并不仅仅是皇上的女儿,更是夏国的公主。有了这一层身份,很多事情便由不得她自己所想。皇族姻缘,原就不仅仅是个人姻缘,更是家国大事。”
陆陌离闻言眼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他极微地眯了眯眼,却又随着动作轻眨了一下眼睛,将刚刚的情绪掩盖在其中。他看向苍迟的眼神清亮,没有半分杂念,仿佛只不过是一个关心朋友妹妹的兄长而已:“那这么说,皇上是早已为公主选定了婚配之人了。”
苍迟并没有再看陆陌离,而是微微向前倾身,一只手将折扇收起来放在面前的石栏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撑在石栏上面。他的长发垂在耳盼处,搭落在肩膀前面的空气之中。他眼神轻轻地将眼前的池水扫视了一遍,看着池水中露出头来换气的鲤鱼一言不发,半晌,方才露出几个极其清浅地笑意,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浅淡起来:“圣意难测,又岂是我一介臣子能随意明白的。”
陆陌离也随着苍迟的动作往前倾了倾身,他从青玄留在石栏上的饲碗里拿了一小撮饲料出来轻轻的撒在池面上,不多时,原本散落在池塘各处的鲤鱼都聚集一处,争相涌出水面争夺鱼食。陆陌离看着水面上跃出的鱼群,眼中有暗光闪过,语气却依旧温和:“国师说笑了,皇上一向信任国师,公主的婚事又怎会不与国师商量?不过我毕竟身份特殊,国师不愿与我透露也实属正常。”
苍迟听着陆陌离欲近先退的说辞,嘴角溢出一丝轻笑。他的视线也看向涌出的鱼群,仿佛并不清楚陆陌离的言下之意:“太子说的哪里话,且不说夏秦两国是结盟之谊,本就应互通有无,单是太子这些年来对我国太子的照顾,这些事皇上便不会刻意相瞒。只不过关于公主的婚事,皇上也有诸多无奈之处,如今事情未定,若是贸然相告,反倒会让有心人觉得皇上在两国结盟之事上不够诚心。”
陆陌离手指辗转,鱼饲料在手中被捻成粉末,然后轻轻一松,将粉末皆数撒进鱼池。他的视线未变,双手轻轻拍了拍,直到手上再无一点粉末之后,才缓缓开口:“公主婚嫁之事与秦夏两国结盟之事有关?”
苍迟神色未明,似笑非笑,是似而非:“有关,却也无关。”
陆陌离原本温和的神色稍稍敛了敛,眼神中有冷清之色一闪而过,嘴角却依旧还是保持着些许温润的笑意:“国师这是何意?陌离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
苍迟直起身体,他并未正面回答陆陌离的问题,而是将视线投向依旧还在争夺着最后鱼饵的几只鲤鱼身上,答非所问地感叹了一口:“这千鲤池一向有专人打理,里面的鱼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放入其中的,因皇上不喜千篇一律,所以每种花色只会投放一尾,若非后嗣不会再投放同样花色的鲤鱼,这样才会保证千鲤池中鲤鱼花色各异,颇具观赏性。皇上也不喜池中鲤鱼肥瘦差异过大,因此也曾吩咐管理千鲤池之人喂养公平,确保所有鲤鱼都能吃到足够的饲料。可饶是打理之人已经尽量小心喂养了,可依旧还是免不了强弱有别,我在这夏宫里进出也有十几年了,来来去去每次都只有这三尾鲤鱼能在其他鲤鱼口中夺得最多的食物。”
陆陌离脸上出现些许惊讶之色,他也随着苍迟的视线朝着依旧在池面上跳跃的三尾巨大的鲤鱼看了过去:“这鲤鱼已经活了十几年了?”
苍迟的衣袖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着,他的眼神微眯,里面光亮闪烁,带着点点笑意:“是啊,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几尾鲤鱼能够活这么久。千鲤池每隔两月便有专人清理,将死去的鲤鱼清理出去,并投放新的,精心挑选的鲤鱼进去。这些鲤鱼当中不乏有争强好胜的,而这三尾鲤鱼却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尚好的生活了十几年,并且依旧独占鳌头。太子,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奇事?”
陆陌离看着鲤鱼,眼神极微地晃动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国师如此说,看来它们早已经熟悉池中环境,也早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之法。十几年来独占鳌头,倒也不算是难以理解。”
苍迟轻轻地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又似是思索:“可就算如此,一尾鲤鱼又有多少个十几年呢?这池中年幼的鲤鱼多不胜数,便是它们现在还能独占鳌头,可再过几年也会力不从心。纵然这池中大部分都是它们三只所产下的后嗣,并不会与它们计较,安于现状,可终究还有其他的鲤鱼,你看,它们旁边已经有其他的鲤鱼虎视眈眈了,毕竟食物有限,又有谁不想自己多吃一些呢?”
陆陌离转头看向苍迟,他的眼神中笑意不再,而是闪烁着冷清之色。清风略过池面,拂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睫毛不自觉的颤动着。半晌,他极微地勾了勾嘴角,脸上勾勒出一个冷凝地笑意:“自然,弱肉强食,本就是世界的生存法则。”
苍迟轻轻摆弄着折扇的边缘的扇沿,语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是啊,弱肉强食,可它们在千鲤池中为王已经太久了,饶是现在以一己之力将池中其他的鲤鱼压制住,可若是有一日它们一旦不在,它们那些安于现状的后嗣,怕是会被这周围虎视眈眈的鲤鱼欺压,就如同如今他们欺压其他鲤鱼一般。”
陆陌离垂了垂眼,语气中的冷凝之色更甚:“后来者居上,也并非不无可能。”
苍迟忽然抬头,手中摆弄折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也晦暗不明,辨不出到底是何情绪:“这三尾花色的鲤鱼在这千鲤池中也算是相安无事,各有休憩之地。依太子所见,若是它们想要保证在它们不在之后后嗣不被其他鲤鱼欺压,应当如何做呢?”
陆陌离看着因为池中饲料已经被瓜分完毕,已经开始缓缓下沉游向不同方向的三尾鲤鱼,瞳孔极微的收缩了一下,眼中神色渐暗。他看了苍迟一眼,轻轻地抿了抿唇,似是有些苦恼,半晌,却是展颜一笑:“陌离愚钝,一时倒找不到什么很好的办法。但我觉得,若是要保证它们后嗣不被欺辱,最好的办法便是长此以往的保证自己能够独占鳌头,或是能在这一方池水中取得更高的位置,这样自然就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了。”
苍迟手上原本已经停止的动作再次动了起来,他展开半张折扇,没有看向陆陌离,而是垂眸扫视了一眼扇面,而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展开的半扇折扇上缓缓划过,他眼中的幽暗之色映和着嘴角的若隐若现的弧度,显得脸上神情更加难以明辨:“的确,没有什么比长久的独占鳌头更加方便,只是若能如此轻易的做到这一点,那它们便不会选择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和平相处了,太子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