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一哭,让猎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想,可能是自己做错了。如果自己能够委曲求全,大概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但他如果真的委曲求全,大概就不是女孩心中爱慕的样子了。
从理论上,结果也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当时的猎户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社会地位,如果再选择委屈,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可你真的有爱过人家女孩儿家吗?胡铭问他。
“我的想法,可能跟你还不太一样。如果单纯只把爱情当作一种体验的话。那女孩给我的体验,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有再交女朋友,结不结婚,对我而言也不是必要的。退一步,我还有的可选。如果当初选择求全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了。就算是后悔,也没有了退路。所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两全之法啊,我当初这么选,也是出于私心了。我该有自己的生活,同时也亏欠了她的善意。说到底,就是她在我心中的地位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嘛。”猎户说。
“那你当初这种选择,是深思熟虑过,还是脱口而出的呢?”胡铭问他。
“你是想问理性思考还是性格使然吧,一般这种定式问句不是要在后面来上一句,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吗?”猎户说。
那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当然还是得回家窝着了,我很清楚那样的生活过多久我就会绷不住。与其让人赶出来,不如自己逃掉了事。至少还能落一个不慕荣利的好名声。于是我就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我对她是真爱,不是冲着他们家的钱。这样,在女孩子心里,也算留下一个好印象了。可以说没能与她共结连理,仍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这风压过那阵风的时候。以后遭遇更大的遗憾,这些也就微不足道了。”猎户说。
原来猎户还是个体验派,更奇葩的是,他可能还是个消极乐观主义。就是用负能量的段子,来达到自己的心理平衡。今天很糟糕是吧,没关系,明天也许会更糟糕,今天也就不当事了。
这在胡铭研究的临床病例中,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存在。
大夫,我最近沉迷于负能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我已经失败了或者注定走向失败?可我还没开始尝试啊!
那提前给自己找个借口其实挺正常的。我建议呢,在遇到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的时候。你最先纠结的应该是做或者不做,而不是先试着给自己找借口。当然放弃而已是需要借口的,我指的不是你在失败之后找自我安慰的借口,明白吗?
不明白,绕的很。但事情还是要做的。我明显是尝试之后失败了才来找您的,不然就不会有今天的心理干预了,不是么?
你说的很对,可一个借口还需要别人还给你找?你给我出去,把门儿带上!
胡铭与他的病患进行了一场近乎于完美的心灵交流,
胡铭已经替他找到很合理的借口啦:你为什么会失败呢,因为你是一个连失败的借口都不会找的无能之辈啊!
于是别人就心满意足地走了,第二天便用一种比较合意的方式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胡铭多少次从梦中惊醒,多是因为这样的存在。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职业有多高尚,那不过是一种等价交换罢了。别人要自杀,他就算是看出了苗头,也没办法阻止。
低段位的之间的交锋,才更像是一场游戏,别人那叫神仙打架。
可是遇到像猎户这种,既擅长找借口,又能十分坦然的对手,胡铭就毫无办法了。猎户尝试融入现代社会,但是失败了。于是他就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回到岛上过得也很好。
你看,这多妥帖。
不过胡铭至少不用担心猎户会一时想不开。他这样的人,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来说,都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这很好啊,高端体验。你也可以尝试一下。前提是你可以像我一样,快进快出,不留痕迹。
“敢说没有遗憾么,敢不敢说?任死任活的鬼话不作数,哪怕是痛楚过一段时间都算数。”胡铭说。
“伤心固然是有的,然后又能怎样呢?我总不能整天哭丧着脸,逢人就说我失恋啦,我失恋啦。想博得同情?最多不过换来是嘲笑罢了。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早些年间主张对外联姻的时候,恋爱的过程从来都不是第一要务,主旨在传宗接代。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失恋当作一种痛楚,稀松平常罢了。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广撒网总能捞着鱼的。最近这风气其实是被年轻人给带偏了,谈什么伟大的爱情,何时落到了失恋也至于痛不欲生?这都是现代世界的糟粕。”你瞧,猎户又开始给自己找借口,找安慰了。
“没有真正的爱情,你们的族群繁衍计划又怎么能顺利进行呢?最近这些小孩子都不服管教,也是这方面的功劳吧。父母家庭都不和睦,孩子能好到哪里去呢。”胡铭说。
“谁告诉你没有爱情家庭就不和睦啦?反过来说有了真正的爱情,组建家庭就真的和睦啦?这从来都是个悖论。就说我们父母那一辈,九成左右都是经人介绍的,能有什么爱情?可大多还不都是过了一辈子了,也没见我们这一代人差到哪里去呀。所以说呢,这个爱情跟矫情就差一个字儿,可论深了其实就是一个意思。”猎户说。
这个胡铭就不敢苟同了,胡铭跟猎户一样,对那个时代只有道听途说,没有所谓的记忆和印象。猎户可能还记得一点。那个年代,时代悲剧多了去了。只是网络不发达,家丑不外扬,所以知道的人很少罢了。胡铭认识的很多人,他们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父母吵架。吵着吵着就喊离婚,对他们而言可能是一句戏言,但足以成为小孩子心里挥之不去的担忧。
更过分一点的会拿这个来吓唬小孩子,在气头上随口说一句不要你了。小孩子去当了真的。胡铭就记得,小时候每当父母吵过架之后,他睡觉的时候都会搂着两个人的脖子,害怕他们真的走掉,不要他了。
说起来,这个世界门槛最低的大概就是为人父母了。既不需要资格证也不用上岗培训,很多是到了年纪顺理成章就转变了身份。想想也是挺可怕的,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就算如猎户所说,爱情是个矫情的东西。但也几乎成为这种毫无约束关系的唯一支持,如果连爱情也没有了,那还能依靠什么呢?依靠什么?你凭什么相信他们能在你完全自立之前一直携手相伴呢?一个家庭的破裂,对孩子而言才是百分百的灾难。
那猎户说还有那么多没破灭的呢,始终还是占大多数吧。
也对,许多一辈子吵吵嚷嚷着过来了,到老了也是相安无事。他们是没有闲心再去计较,也没有余力再去管下一代的闲事了。
你看,胡铭为什么突然跟猎户聊起婚姻观的话题了呢?原本的话题是什么,胡铭的中心思想又是什么。哦对了,是赢得他的信任,然后顺利离开此地。猎户虽然乐意与胡铭聊天,但本职还是管制与看护。谁起的头,还好把这个话题尽快圆过去。
但是胡铭的职业病又犯了,他很想搞明白猎户的心理:“我就很奇怪了,你父母的婚姻都是悲剧,你怎么还为没有爱情的婚姻叫好呢?”
“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如果简单只是没有爱情,那就太好办了。只要不是望而生厌的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总能擦出火花来的。”猎户笑道,“怕就怕从一开始就带着深深的恨意。就因为这个,我差点都没活下来。你瞧,这恨意都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了。怀胎十月还去干农活,这是跟谁较劲呐?我爹即使是再恶劣,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我娘当时大概是咬着牙想干脆死了算了。可族里给她开出的条件是只要生下孩子,就还她的自由。我都不是她奶大的,她对我没什么感情,这一点我也可以理解。”猎户说。
结合时代,那几年拐卖的风气确实很盛。没经历过的人,听到这些故事还以为是封建时代。
其实差不多,女性的地位,只在这十几年才得到提升的。
这就扯远了,胡铭问猎户:“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有印象的,他们真敢跟你说?你就不怨恨自己的族人吗?”
“有什么不敢说的,跟我这般年纪的,一多半都是这种情况?我要怨恨什么呢,由头是为谁鸣不平吗?吃百家饭我好歹还长到这么大了,要是让她养活,没准一起心把我掐死了都有可能。”猎户说起的时候,眼神并没有太多闪烁,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