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火急火燎赶回信王府,岳沉岸一路疾行的同时也没忘记打量四周,没了禁卫军且下人们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可见青衣所言非虚。
“叩叩叩——”
敲门几声后,里屋传来靳南轩略微沙哑的声音,“谁?”
虽然隔着一面墙,青衣仍旧恪守规矩的抱拳行礼,“回王爷,属下青衣,带着岳先生从外郊返回。”
里屋沉默了会,像是将权益纷争分析的透彻了,才扬高声音道,“青衣退下歇息吧,岳先生请进。”
岳沉岸与青衣对视一下推门而入,屋中只有靳南轩趴在床上闭目养神,他面色苍白,屋中尽是清苦药味。岳沉岸眼观鼻鼻观心,便知靳南轩的确受伤严重。
“参见王爷。”
靳南轩睁开了眼睛,随意指了指,“先生请坐。”
“是。”岳沉岸落座,秉着困惑不解的原则,皱眉发问,“王爷这是——”
“小事。”靳南轩一笔带过,目光轻飘飘掠过他的脸,淡淡道,“信王妃割腕自杀了。”
岳沉岸闻言睁大了眼,震惊道,“那府中为何没有设立灵堂?”
“……被救回来了。”靳南轩见他没有异常,便又闭上了眼睛,“然后被江锦华带去了誉王府,如今应当还在那里。她痛恨本王,恨到恨不得割腕自杀离开本王,以后应当也不想再见到本王,更不想回来了。”
岳沉岸温言道:“王爷莫要气馁,夫妻之间难免有矛盾,只需解开误会……”
“解开了误会,她更不会靠近本王。”
“那,便让王妃不能离开王爷。”岳沉岸轻笑了声,眼底尽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之意,摇身一变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无双谋士,“王爷您忘记了,您只要登上储君之位再继承江山,王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大辰和西凉便会息息相关缠绕在一起。王妃自是有所顾忌,就不会再轻易的提和离之事,最多也只是和王爷保持距离,弄一个所谓的约法三章罢了。而到那时,王爷只需道歉认错赔罪,几十年的光阴总够挽回您与王妃之间的情谊。”
储君之位,皇权压迫。
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法子。
靳南轩觉得可行,方才还万念俱灰此时却是吹来了一缕春风,他暗暗瞥了眼岳沉岸,见他虽被自己怀疑支走,却仍是在冷静的帮他分析着其中种种权益,此番图谋足够证他清白。
有时候人就是这般奇怪。
怀疑一个人时,就算他没有错没有破绽,也能硬生生从鸡蛋里挑出几根刺出来。可若是哪天突然觉得他没有错的时候,自是什么都可以当做没看到,再推翻自己的一切怀疑。
如今靳南轩便已确定顾云依所说并不属实。
毕竟若是岳沉岸和顾云依当真有一腿的话,岳沉岸何苦如此帮他?
心底松了口气。
“那依先生所见,接下来该如何做?”
岳沉岸轻笑了声,温言道:“王爷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和监天鉴的人打过交道,当时所说所求王爷应当还记得吧?”
“当然。”
“王爷如今重伤,在府中好生休养身体就好,这些事就由着我为王爷奔波,在其位谋其政,我是王爷的幕僚,为王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是我的差事,我定会好好完成。”
靳南轩满目欣赏之意,“既然如此,就劳烦先生了。”
“王爷客气。”
……
从信王府出来,岳沉岸发现自己身边已无人跟踪,他嗤笑了声,靳南轩也是的确容易收买好应付的,只几句话就让他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岳沉岸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便消失在了街角,趁人不备来到小巷处,翻墙入了八皇子府邸。
靳南岸最近消停,虽是将妻子迎娶进门,可却只是给足皇妃的待遇,自己空闲着的大多数都在书房,无瑕顾忌她。
岳沉岸轻车熟路的避过下人,推门而入。
“八皇子最近倒是空闲。”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靳南岸眸光微闪,轻笑道,“岳先生不是被信王支去了外郊吗,怎么不过一周时间就回来了?”
“我自是有我的办法。”
靳南岸心底微嗤,面上却是奉承的很:“岳先生手眼通天,我自是无法比拟。”说罢,他起身疑惑道,“就是不知,岳先生刚回来,不去誉王府看望顾云依伤势如何,倒是径直的来我府中,是做什么?”
岳沉岸微微眯眼,靳南岸怎会在这种时候提起顾云依呢,“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岳先生不知?”靳南岸嗤道,“岳先生莫不是忘记了顾云依的身份,她是信王妃,也是西凉长公主,和我尚且云泥之别,和你就更是隔着万水千水山海不可平。而岳先生你,却是一厢情愿不管不顾的爱上了她,甚至不惜为她乱了你我布置的滴水不漏的局!岳先生,您真是痴情啊。”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太过明显,便算傻子也能听个清楚其中细节。
岳沉岸微微眯眼,冷静道,“我没有爱上她。”
“你这话骗谁呢?啊?”靳南岸冷笑着起身,他扶着桌面,眼神锐利如剑光折射,说话的话也格外的咄咄逼人,“我早就说过,你只要拿捏住顾云依就能拿捏住靳南轩。而我说的拿捏是将她当做犯人囚徒一样的拿捏,而并非好言好语好吃好喝的对她以礼相待,甚至还不惜耗费心神的去治好了她的腿她的眼和她的脸,最后还任由她为了救靳南轩不管不顾径直的挺身而出,去弄乱了你我的整盘棋局!”
岳沉岸静静的望着靳南岸的暴跳如雷,沉默一瞬,沉声道,“诸事皆在我掌控之中。”
“那你爱上了她,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
爱?
岳沉岸陷入了困惑不解,诚然他是半个妖怪,机关算尽只为图谋,却从未触碰过情爱这种东西。他想了想,犹豫着道,“我并不爱她,我只是想让她陪陪我。”
“你爱她。”靳南岸狠毒的一字一顿的说,“只是在你眼里,她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重要罢了。”
岳沉岸没有说话。
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活了百余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种事他看的太多。人情世故,冷暖是非,他都见识了解过,不说自己有三寸不烂之舌,却也没在巧言舌辩中吃过任何人的亏。
可如今他没话可说。
他想起来顾云依浅笑盈盈问他的话,那时她已经知道西凉使臣是被他所杀,她问他,“我是为了谁而挺身而出,你当真不清楚?”
他明白的,她应当是为了他。
毕竟在她眼里,那时的靳南轩便是在天牢中死去,也和她没有关系,她最为多情也最为无情,谁都无法和她比拟。可他却选择了装糊涂,因为他也知道那六个西凉使臣,是他故意杀的,他本可以去杀六个普通人,且将他们的尸身全部处理妥当,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故意留了个破绽给云天青,把脏水泼给云天青的原因就是他知道江锦华不可能坐视不理,而如果这件事江锦华卷进来了,靳南轩也不会作壁上观。
只有这样,戏才能接下去。
果然,靳南轩上套。
之后他便将剩余的西凉使臣的尸身都藏在了信王府,果真被江锦华发现了,此事也就败露,信王百口莫辩被定罪下狱。
岳沉岸就那样隔岸观火。
他那时已能确定自己在顾云依心中是有几分地位的,所以他在赌,赌顾云依就算不会因靳南轩受冤而现身,也会因为自己而现身出面。
果真,赢了。
此后便是顾云依和靳南轩的百般纠缠。
他秉承着靳南轩的幕僚身份,为他出谋划策,又将顾云依卖了个干干净净,甚至于亲耳听到她高声呼救甚至还叫着他名字的时候,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同下人周旋,然后转身离去。
良久。
无人讲话。
靳南岸似是也回神,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很快转移了话题,“事情便是如此,接下来该如何做?”
岳沉岸沉默了会,哑声道,“针对靳南疆,将他和江锦华赶出皇城。”
靳南岸明白了。
又说了诸多有的没的,岳沉岸起身告辞,他失魂落魄倒是也没了翻墙的心思,是从正门走出去的,在回廊处碰上了正散步消食的有孕女子,他怔了下,极快拱手行礼:“参见八皇妃。”
女子笑了两声,听说他和靳南岸交好,也没在意他身份低下,硬要丫鬟去找个汤婆子给他暖手,还派了丫鬟送他出门。岳沉岸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抬眼却看到了女子眼底的温软笑意。
他突然想起顾云依。
便压低了声音,“清嫔娘娘是爱着八皇子的的吗?”
女子有几分担忧,像是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快却又释然,轻笑道,“自然。”
岳沉岸问,“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女子想了想,认真道,“先生有爱的人吗?”
“有。”他承认的很干脆。
女子便笑起来,“让她爱上你,你就知道该如何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