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江锦华和靳南疆前去拜访大病中的吴生有,径直开门见山道:“我们受邀前来帮吴镇长解惑治病,如今看来虽是事情尚未完成却也推就了一半,我们还有事情容不得耽搁,必须马上离开十方镇,所以接下来的事就要劳烦吴镇长自己担当处理了。”
躺在床榻上深陷进云锦棉被中的男人闷声轻咳,他已这样咳了两日,杏林高手来了无数,灵丹妙药也给他灌下去无数,可他仍然是一直在咳,前两日还挺拔如山的身躯如今都已消瘦的如纸张一般羸弱不堪了。
人,就是说老就老了。
那里抵挡得住。
时光岁月无法侵蚀,总有回忆过往将之堵截。
吴生有撑起半边身子,哑声问:“二位打算去何处?”
此时也没必要再隐瞒,何况十方镇本就居住在五岳洲脚下边际的位置,想来吴生有也会有所听闻,“我去五岳洲。”
吴生有闻言皱起眉,眼神迷离,目光并无焦距的望的很远,像是在追溯什么往事般,“五岳洲……”
“是,镇长可有所耳闻?”
“有。”吴生有像是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空洞的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行月就来自于五岳洲,五岳洲的人听说都不会老,行月也是,这么多年了她还和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的年轻貌美,只是生了映雪后才开始慢慢变老的。”
怎么会有人真的能保持一辈子容颜不老呢?凡夫俗子肉眼凡胎,生老病死皆是天道循环。
不过听了后半段花,江锦华倒是下意识的望向靳南疆,二人四目相对,各自都在彼此眼睛里望见了浓浓的困惑神情,江锦华便耐着性子问:“镇长可以确定行月前辈也来自于五岳洲吗?”
“嗯,她……和我说过。”
江锦华皱起眉来仔细追问:“五岳洲的人都有什么特征?除了不生孩子就不会衰老之外。”
“她们似乎百毒不侵,因为我也想起了我爹曾经,也瞒着我,给行月灌过……灌过无数毒药蛊虫甚至于还有各类各样流产的药,可是无一能起作用,她仍是每天都是那种模样。”
靳南疆压低声音:“这点倒是和你一样。”
可不是。
江锦华也压低了声音,“不过行月前辈都生了两个女儿了,可见五岳洲的人也是可以生儿育女的,我这个毒解了后,肯定不是不能生孩子的。”
靳南疆无奈且宠溺的胡乱揉了揉她的发髻,半是责怪的道:“你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我要不要也无所谓。”
江锦华就插科打诨的笑:“反正我想要。”
两人说完悄悄话就又将全部重心放在了想要了解的事上,“那镇长是否知道五岳洲的人不仅百毒不侵,且血液还可解百毒呢?”
“可解百毒?”吴生有像是被问懵了,清醒过来又连续闷咳好久才稍微舒缓了过来,哑声解释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名门望族中私底下经常会豢养药人,好用药人的鲜血入药的事。至于五岳洲的人天生就能解百毒,行月倒是没和我说过,江湖上也没有传闻说五岳洲的人的血可解百毒,只是说他们都是邪门歪道,竟崇尚神灵邪仙,所以江湖上自诩清高正义的几派曾联手攻打过五岳洲,结果却连进入五岳洲的方法都没找到,在山脚下转了许久,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不知为何,江锦华差点笑出声来,但忍住了。
继续好奇宝宝的追问:“就连镇长也不知道如何进入五岳洲吗?”
“不知道,行月只跟我提过一嘴,这么多年也没有回去过,往常也不同我经常说,我也没仔细记。”
那的确是太久远的事情了。
都起码二十多年了。
让人头疼。
江锦华从这件事中回神,仔细打量着吴生有,见他眉宇间隐约已透露着死气衰亡,她见识过真正的回光返照,自然清楚这只是一时悲恸绝望罢了,不由微怔,片刻后低声提醒道:“生老病死皆是天命循环,吴镇长不必太念念不忘。”
吴生有没有答话。
江锦华又想及偶尔小月会夸赞吴生有慈祥和蔼时的向往模样,不由的多嘴问:“不知吴镇长是否可还想着救您的那位夫人?”
地牢里的冰棺中,的确还躺着一人。
吴生有摇了摇头:“江姑娘说的对,生老病死皆是天命循环,我苦抓不放必定会伤人伤已,我昨天就已经吩咐下人去将冰棺取出下葬在吴家祖坟里了。”他好像笑了声,继续说,“我也大限将至,只是我这半生都困囿在了吴家方寸之地中,不想死后也被牢牢于世家帮派捆绑一处,便想着干脆葬在那间竹屋里。”
那间,他生活了十七年的竹屋。
江锦华心下五味杂陈,一时分辨不清自己该以何种心情心态点评他们三人,只能轻笑着道:“吴镇长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仔细调养,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我去意已决。”
“……”怎么这么倔呢?江锦华有些无奈,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怪不得能做出宁可囚禁师父哪怕之后失忆也不放师父远走的行径,如今她也不怀疑吴生有能抛弃吴家和吴映雪而撒手人寰,她想了想,笑着问:“吴镇长是否觉得小月很眼熟?”
“的确有些眼熟,她很像我的妻子。”
妻子,他这么形容行月。
江锦华笑着继续问:“行月前辈跳崖之时是否怀着身孕?”
“……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吴生有连尚且在闷咳的动静都停了,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的望着江锦华,半晌才忐忑不安的试探着问,“江姑娘的意思是……”
“小月是几年前被人意外抱养的,在那座山的山脚溪涧处,身边放着一块玉牌,上面写着月字。正因为如此,她的义父才会给她取名小月。”江锦华浅笑着继续说,“但可惜的是,小月的义父当时穷困潦倒,根本就没有资金来源,根本养不起小月,就只能将那位玉牌典当了。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月的月,就是行月前辈的月,小月也应当就是吴镇长的小女儿。”
吴生有整个人都懵了,如遭雷劈。
半晌才颤声道,“这怎么可能?”
江锦华笑了两声,倒是没有再详细解释,只拱手道:“我与我夫君已经准备好了行囊,稍后便将起行,小月便要劳烦镇长多费心了。映雪小姐因为行月前辈和吴镇长二人离心的缘故,从小到大就从未享受过一刻温情,若是吴镇长也想要小月成第二个映雪小姐的话,便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垂眼道:“多谢款待。”
从吴生有此处离开,江锦华便和靳南疆一同去了吴映雪的院子,小月正在和吴映雪叽叽喳喳的玩游戏,一旁石桌处坐着百无聊赖的应如澜。
说明了来意后,吴映雪很感激,“谢谢江姑娘送我妹妹回来。”
“举手之劳。”其实也是看出来凭借小月这傻白甜的性子,若是旁人知晓她的血可解百毒的话,怕是就要引起没必要的争端了,江锦华本也在怀疑小月是否是五岳洲的来,才会特意带她,如今看来倒是无意之间还促就了一桩美谈。
“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顿了顿,江锦华白了应如澜一眼,“师兄,你毕竟并非李九州,还打算一直死缠烂打着映雪小姐吗?”
应如澜一本正经的说:“当然,我虽然不是李九州,但是我是和她拜堂的人呀,她当然是我的妻子,我为何不死缠烂打?”
“……”江锦华目光锐利的打量着自家师兄,见他神态认真,全无往日里插科打诨的懒散模样,便知他已不知不觉将此事当真,再看他不经意望向吴映雪那含情脉脉的遮都遮不住的眼神,不由好笑道:“师兄这是春心荡漾了?”
“是啊。”应如澜竟当真承认了,“师妹,你说,我这个喜好自由游历山河的浪子,怎么就一心砸在了吴姑娘身上呢。”
吴映雪脸瞬间红了,伸手不重不轻的砸了他一拳,怒斥道,“登徒子!”
应如澜就一脸甜腻的笑。
江锦华低声对靳南疆说:“夫君,恶心吗?”
靳南疆竟也一本正经的回了她:“恶心。”
二人便相视大笑。
既然应如澜不愿跟着他们离开,那便不管他了,江锦华和靳南疆换了马车准备了干粮便往五岳洲的地界驶去,掀开车帘望见外面入目之处皑皑白雪皆有融化迹象,满目无瑕之色。江锦华便突然笑出声来,回头看一本正经的问:“王爷明知信王此举是为了栽赃陷害你,可就这样放弃了辩解,而与我前去五岳洲,不悔吗?”
靳南疆闻声不重不轻的拍了拍她的额头。
无奈道,“他做他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两不相扰,多好的事。”
“皇位呀!”江锦华故作夸张,“王爷不要啦?”
“……”
靳南疆便正色望向她,神态自若道:“该是我的,最后一定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