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站在太皇太后面前手脚发凉,像溺水一般呼吸困难,对于自己的这位曾祖母,也只有每年的宫宴上远远地见过几回,对她的印象一直是冷傲孤高不可接近,严厉肃穆不苟言笑的。
太皇太后眉宇间的厉色缓和了一些,声音里带了对晚辈的慈爱:“这几年你在外边受了不少苦,回来也应加倍补偿你,只是没想到你父皇怎么就中了风,现在半身瘫痪卧床不起,连说话都困难了,更不可能料理国事。”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在太子身上轻轻扫了一遍,“所以需要你担负起监国的重担,在他身体没有恢复之前,代他处理朝中政务。”
太子扑通一下跪在太皇太后的脚边,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额头的汗珠顺着他的鼻梁流到了下巴,再滴到了手背上,烫得他双手抖了一下。
太子将头垂得很低,心里是翻天蹈海的恐惧:“太皇太后,曾孙儿实在难当此重任,朝政国事都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稍有差池怕是会造成巨大影响,曾孙儿刚刚回来,对现下的政务之事都一无所知。还请太皇太后另选他人担此重任。”
“你是大周太子,未来的国君,迟早要坐上这个座子。而且整个大周国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担此重任?”太皇太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端起旁的边茶盏来拨着茶沫子,瓷盖与杯口碰撞的声音一下一下刺进太子的心。
太子喉间滚动了一下,艰涩道:“太皇太后曾孙儿实在不争气,让您失望了。其实……”他心慌意乱,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让他来代理朝政他真的力不从心,如果没有发生这几年的事,也许自己还能硬着头上,这几年的精神折磨早就让往日的那份傲睨一世志得意满消失殆尽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回来就遇上这种事,他咬了咬牙道:“其实,晋王尚可……”
“休得胡言乱语。”太皇太后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茶水溅到桌上,“太子在位,哪有让一个王爷监国的道理。”
太子呼吸一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太皇太后,早年他就听说过太皇太后不喜晋王的母妃,所以对晋王一直有很深的成见,看来不光是成见,还有恨意。
太子闭了闭眼,伏首不动,等着太皇太后的教训。
“太子你从小便是太傅教导出来的,那些礼仪仁德,为君之道,帝王谋略,用人之术都白学了吗?就算你这几年流落在外,但那些东西早就刻进你的骨头里了,怎么会忘?这些所学都是为了让你担得起这大周的天下。”太皇太后的声音像寒冬腊月里的寒风凛冽地让人如坠冰窖。
太子全身冷汗浸湿了衣衫,心里知道自己的反对没有一点用,她已经做好了所有事情的打算。
从进到皇帝寝殿,太皇太后都没有看过周元帝一眼,只问了太医两句关于他的病情。她关心的不是皇帝的身体会不会好,是这时候谁来主持天下大局。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收了眼底的冷意,“皇上重病,太子监国是很正常的事,你怕什么?总有一天要坐到这把龙椅上,提前习惯习惯。你不懂当下朝政自然会有人教,所有奏册也会有内阁大臣逐一审批才送到你手上来,大事小事做不了主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来问问哀家。”
太皇太后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有不容拒绝的凌厉。
太子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叩首领命。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许公公,传哀家懿旨,皇帝病重由太子监国,内阁大臣辅佐。哀家担心太子上朝之时会惶恐,重大事情上拿不定主意,这段时间会随太子一起,临朝听政。”
“老奴遵旨!”
*
李云初听到周元帝中风的消息时大吃了一惊,她知道燕墨染会动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用这种方法确实不错,李云初在心里赞扬了燕墨染一番。
这样不光让太皇太后有机可乘,不会追究是谁将周元帝搞中风这件事,因为太皇太后现在就是想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这下正合她心意。
只要太皇太后不追究,这皇宫里还有谁敢问晋王爷是不是有意把周元帝气中风的。
太子监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这个女人手腕真是强硬啊,这大把年数也不怕大臣们群起而攻之,后宫干政是每朝每代大臣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主要是这个时机非常好,太子才被接回宫肯定是不放心将一国政务都交给他来处理。所以这一切都那么的巧合,给了太皇太后不得不干政的理由。
把持了朝政就能把撑大周命脉,他们这些王爷,王妃也不过是自己的掌中玩物,她想让这些人什么时候死就要什么时候死。
这一招让太皇太后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必定会让她轻敌,觉得晋王也不过如此,临安城禁军她握在手中,内阁大臣也被她控制,上官世家的根基不是一般高门旺族能相提并论的。
燕墨染想的却是让她站得更高,摔下来就更惨烈,让她尝尝从势在必得到功败垂成的滋味。
李云初让宋管家去准备晚膳,燕墨染说会回来陪她一起吃的,“今晚让厨房做几道王爷爱吃的菜,再去备一壶好酒。”
宋管家是先帝留给晋王爷的人,看着燕墨染长大的,所以对他与周元帝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晋王隐忍多年受尽委屈今天终于得以为先帝报了仇,虽然没有夺回皇位杀了那个罪人,但让他瘫痪在床,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权势被人侵占,而无能为力,真是大快人心啊。
老管家心里激动,眼睛都红了,真是先皇和皇妃在天有灵啊,让王爷为他们报了仇让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他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下人备菜,心里却嘀咕道:这是要庆祝周元帝中疯呢,还是太子监国啊,总不会是要恭喜太皇太后临朝听政吧。
燕墨染赶在晚膳的时候回来了。
李云初看到他就从屋里迎了出来,神色雀跃道,“恭喜王爷,杀父之仇报了一半。”
燕墨染张开手臂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埋在她发间嗅了嗅,她身上的香味淡淡泌心,一点点化解了自己心底的戾气,“云初,谢谢你!”
“谢我什么?”李云初任由他将自己搂着,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问道。
“如果不是你,这个仇我报起来就是血溅皇城,尸遍临安了。不可能这种兵不血刃的阵仗,可能也会跟太皇太后的想法一样,要颠覆这大周王朝,让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是你让我知道了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人有权决定别人的生死。这世上谁都不是蝼蚁!”燕墨染牵了牵嘴角在她耳边印一下吻。
*
大周国的黎民百姓们根本不会在乎今天是谁坐在龙椅上,他们只要每天的生活衣食无忧,天下太平,没有战争就能满足。
谁当权,谁执政,都好,都行,都可以,大家开心就好。
大周国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时和年丰什么都好说。
可是朝中大臣们并不这么想。
每朝每代有奸臣佞贼,就有忠臣良将。
有拥护太皇太后的,就会有反对她的。
第二天下了早朝,礼部尚书也就秦王妃的亲爹带着几位朝中老臣来见燕墨染。
朝中派系众多,但以刑部尚书与礼部尚书两为大人为首分为两大派,一位是秦王的岳父,一位是太子的岳父,能继承皇位的却只有一人。
两位尚书大人明争暗斗了几年,自从发生了秦王妃杀死太子妃那事之后,已经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今早因为太子第一次代理病卧龙榻的周元帝开朝会,又有太皇太后坐在后面垂帘听政。
朝中文武百官无一人缺席,上官旭也是多天来第一次参加朝会。
早朝上的气氛还算一派祥和,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十分紧张,他小心翼翼地、认真地听着每一位臣子们的说话,但是不敢给出决定性的诣意,生怕行差踏错。可到关键时候太皇太后就会出声,发表自己的意见让太子殿下参考,这那里参考,分明就是让他复述一遍。
可这个时候谁又敢站出来说声对太皇太后的质疑:你怕不是来牟朝篡位的吧!
这是太子监国的第一天,就算对太皇太后有再大的意见,今天站出来针对她也不是时候,反而会让太子下不了台。
所以,礼部尚书才在下了早朝之后,约好几位老臣直接来了晋王府。
燕墨染对他们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心知肚明,这也是他让太皇太后计谋得逞,并送了她一把的原因。
要将她的野心和图谋都放到明面上来,激起众人的不满。
燕墨染让宋管家在前厅里摆上桌椅、奉上热茶,带着李云初一起去见众位老臣。
礼部尚书还在心里打着腹稿,后宫女人不得干政,太皇太后这种行为简直其心可诛,结果就看到款款而来的晋王妃跟着晋王爷一起坐到正厅的首位上。礼部尚书要说的话卡喉咙里不上不下,只好起身跟王爷和王妃请安。
有几位是在前日宫宴上李云初见过的。这位礼部尚书李云初更是印象深刻,万寿节自己能上台跳水袖击鼓的舞就是多亏了这位尚书大人,那天听说自己家里特别的困难,还送了自己一包衣物。
还好那天自己乔装打扮了一遍,这位尚书大人没看出来,不然又要提起让晋王爷不开心的事,自己晚上怕是又免不了被他压在床上为所欲为一番。
李云初看到,正厅里依次隔着走道对面对坐在两旁的大人们,眼神微妙的交流了一下,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心里肯定都在想:怎么晋王爷跟他们谈正事还要把自己带在身边,一个女人再得宠也不应该插手男人的正事,何况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本来就对太皇太后有意见的众人,现在看到她进来,只怕把所有对那个女人的不满和情绪都加注于自己身上。
李云初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端坐在燕墨染的身侧,面上带着谦和的笑,顺着坐位将众人扫了一遍。
“几位大人还是第一次来晋王府来吧?本王今天让宋管家备好一桌酒席,还请几位大人用午膳再走。”燕墨染坐了下来,取下腰间的羊脂白玉拿在指间摩挲。
礼部尚书跟燕墨染客套了两句,然后开门见山道:“晋王爷,我们今日登门只为一事而来。想必王爷已知晓我们的来意。”说完看了看坐在晋王身边的晋王妃。
“本王还真不知道几位大人的来意。”燕墨染见到众人对李云初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快,脸上的表情也冷了几分,“几位大人有话不妨明说。”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看,户部侍郎成为众人的代表,他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后才说:“晋王爷,今日登门是为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大乱朝纲之事而来。”
户部侍郎是先帝在位时提拔起来的朝中老臣,两代帝王他当然能看出谁才是明君,可就算周元帝不是明君但这几年天下也算太平,大周的江山也还是姓燕。
可现在周元帝突然病倒,太子前天才回宫,太皇太后的意图太明显了,今日早朝所提的政务都是她再拿主意,太子就是一个明晃晃的摆设。
户部侍郎也一大把年纪了,不想大周国的江山断送到他们这一代老臣子的手里,“如今皇上卧病在榻,朝中大事交给内阁与太子打理便好,太子又不是三岁孩童,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必要当朝听政,代太子做主,替内阁分忧。”
“这事大人们与本王说有什么用,应该与太子去说才对。”燕墨染听完户部侍郎的话,神态变得更加漫不经心,“再说太子刚回宫才三天,在外流落了几年,对朝中政务确实不熟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担心太子忘了太傅的教导,将一些民间思想带到处理朝中政务上来,一步错百步错,一个决策可能就让万民受苦,她只是心忧天下百姓才会这么辛苦要来亲自处理政务。”
“晋王爷,何必自谦,众位王爷之中只有晋王爷有这份胆识与份量可跟太皇太后分庭抗礼。而且太皇太后哪里是为天下百姓考虑,她分明是想将大周改朝换姓。”礼部尚书也站起身沉郁道。
“你们太看得起本王了,本王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那里能跟太皇太后分庭抗礼啊。本王现在过得很不错,美人在怀,美酒在手,还不想提头脑袋去送死。各位大人多活几年不好吗?”燕墨染轻笑起来,淡淡道。
“晋王爷,燕家江山恐有不保,这美人和这美酒怕是也不长久。到时候都是别人的刀下亡魂。”礼部尚书说着冷冷地扫了李云初一眼,不要以为你现在端庄静坐一句话不说,就看不出来你是个魅惑王爷的狐媚娘。
“王妃身下死做鬼也风流,本王觉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