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断崖上,陆贺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再次来到这里,而且还是跟着洛榕一起来的。
当年,他误以为陈萌在这里去世,曾紧紧抱着‘陈萌’的尸首跌坐在这里吹冷风,那一刻,他心如死灰,从此之后,再也看不见这红尘之中的繁华,人群之中的嬉闹。他的生命像是走到了尽头,枯槁而无味,沉重而负累,每天都惧怕醒来,更是害怕这个已经没有了她的滚滚尘世。
本以为老天爷已经用最大的残忍来惩罚他对她的不信任与不珍惜,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幸福会再次降临,而且还是双重的幸福。
没有人会知道这段时日对他来讲有多难能可贵,每天看着她在自己的臂弯中醒过来,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看着她用柔软的嗓音娇美动人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就像是沉溺在幸福之中的一个傻儿,只是看着她生动的眉眼,就已经足够。
只是,越是幸福快乐,他越是患得患失,越是恐惧一不小心会再次将她弄丢了;毕竟四年前的那场痛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他已经痛怕了,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折磨。所以,他开始变的越来越胆小,到最后,甚至变的连来这里的勇气都没有;就像一个掩耳盗铃的傻子,以为只要刻意忘记,就能欺骗自己他从不曾失去她,她一直以来都安静的陪伴在他的身边,与他幸福的相守。
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当他再次被洛榕带到这里,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听这一声声海浪拍打着崖壁的声音,他才从自己骗自己的骗局中走出来;迎头看着一望无垠的蓝色海面,感受着夹裹着腥咸味道的海风像刀子似的割在自己的皮肤上,他的眼神先是从迷茫变的畏缩,跟着渐渐恢复平静,慢慢找回理智。明显如今这个时候不是他后悔痛苦的时候,辰辰的性命握在洛榕的手里,他必须保持冷静,才能与虎谋皮,才能救回自己的儿子。
他的女人此刻正等着他、等着他带着他们的孩子,回到她的身边;四年前,他曾让她失望过,四年后,他决不能重蹈覆辙。
洛榕也像是陷入了一阵回忆之中,眼神中浮现迷惘之色,再回头看清陆贺刀削般冷肃的脸颊时,才缓缓开口说着:“这个地方,四年前你来过,我也来过,为了同一个女人,我们曾都站在这个地方过。只是,我来的时候是带着计划圆满成功的欢喜,而你,则是从这里跌进地狱深渊的。”
陆贺沉默的抿了抿嘴,并不否认洛榕说的这番话,他讲的没错,四年前,他跌进了地狱的深渊,因为一个女人,他曾放弃了自己,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所以才会不顾家人的反对,去了三不管地带自生自灭。只是没想到他的命居然这么硬,去了那种地方,执行过那么多九死一生的任务,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洛榕的语气中夹裹着嫉恨:“陆贺,你为什么要从地狱中爬回来?既然已经掉进去了,那就死在里面好了,为什么要活着回来,为什么还要重新出现在小萌的面前,破坏我这么多年精心安排的局面。”
陆贺知道,这个时候的洛榕已经走向了极端,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偏执的将一切的过错都归类到他的身上;这个时候,他越是多说,在洛榕的耳中就越是错的多,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过多言辞,直接面对正题。
“辰辰呢?你把他藏到哪里了?”刚才在来的路上陆贺就已经接到了大刘的电话,经过大刘的努力,他总算是拦下了蒙面人劫持洛辰的那辆车,可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这帮绑匪如此狡猾,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玩了一套金蝉脱壳的把戏;车里是有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不是洛辰。
换句话说,现在的洛辰,不知道被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只有洛榕,知道孩子在哪里。
洛辰看出陆贺的急切,陆贺越是着急,他越是开心:“你想知道我儿子在哪里?先废了你自己,我就告诉你。”
说着,洛辰就从后腰处掏出一把枪扔到陆贺的面前,跟在陆贺身边的警察看到这一幕,气急败坏的就要冲上去拿下这嚣张的混蛋,可却是被陆贺拦住:“你们不要冲动,听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洛榕得意的挑了下眉角,看着恨不能冲上来杀了他的人此刻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一幕,真是够畅快的:“是啊,你们要听你们队长的话,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惹怒了我,不然,你们队长就要失去他的宝贝儿子了。”
“洛榕,你算什么男人,居然拿一个孩子来要挟人,有本事你正大光明的站出来咱们单挑,老子要是怕了你,今天就跟你姓。”
“是啊!除了耍弄一些阴谋诡计你还会做什么,辰辰虽说是我们队长的儿子,但好歹也是你养在身边四年的孩子,就算是养只宠物也能养出感情来,你现在居然拿那个被你亲手养大的孩子来做文章;你简直不是人!”
“老大,直接毙了他,别跟他这么多废话,我就不信了,翻遍了整个A市,不信不能把辰辰找出来。”
身边的战友们早就被洛榕气的火冒三丈,一个个憋红了眼睛梗着脖子冲着洛榕大喊,那模样,若不是陆贺拦着,他们真有可能会冲上去跟洛榕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听着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义愤填膺之言,陆贺依然脸色冷沉,看了眼丢在脚边的手枪,弯腰捡起。
洛榕看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
而跟在陆贺身边的特警们却是立刻炸了窝,一个个瞪圆了眼睛诧异的看着自家大队长,不敢相信他真的会遵从洛榕的话伤害自己,纷纷出声阻止:“老大,你千万不要上了这小子的当,辰辰我们会努力寻找,一定不会让他出事,可你这个时候若是听了这家伙的话伤害了自己,我敢保证,他还是不会放过辰辰,放过你的;老大,别糊涂了,这小子恨你入骨,他是恨不能下一秒就让你死的人,你怎么能在这时候还相信他的话呢?”
陆贺听着兄弟们的肺腑之言,大手摩挲着手中的手枪,嘴角不知何时,也抿出了一个笑容:“连你们都能明白的事,我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陆贺说完这句话,立刻抬头狠狠地看向洛榕。
洛榕对上那双镇定漆黑的眸子,心跳跟着漏跳了一拍,还不待他做出反应,下一刻,陆贺便已飞身而上,‘砰砰砰’数声枪声传来,待守在洛榕身边的杀手们在反应过来陆贺的动作时,原本站在距离洛榕数米之外的陆贺就已经绕到了洛榕的身后,只见他的脚边直挺挺的躺着两名直接被击毙的杀手,而陆贺显然身上也挂了彩,一道猩红的血流顺着腰侧位置,缓缓地浸透外衫,不一会儿就将黑色的制服侵染的颜色更加发黑发亮,隐约间又透着淡淡的暗红之色。
而随着枪声的响起,常年跟随在陆贺身边的特警们当然立刻就明白老大的意思;擒贼先擒王,纵然这个‘王’现在身边有人保护并不好擒拿,但就现在这情况来看,却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在看着陆贺朝着洛榕直扑过去的同时,双方的对峙就已经如崩断的琴弦彻底进入战斗阶段。一时间,西海断崖处枪声连声响起,跟在洛榕身边的杀手们不愧是专门负责洛榕安全的护卫,反应能力绝对算的上一流水平;一时间,两方战斗难分高下,眼见着又有几名特警战士负伤倒下,陆贺不顾身上的伤势,拿起手中的手枪就从后对准洛榕的太阳穴位置,同时冲着双方胶着的人大喊:“谁都不许动。”
洛榕还真没想到陆贺会是个这么不怕死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量只身靠近他,居然还让他成功的靠近了自己。
“陆贺,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受人要挟的人吗?”洛榕被陆贺挟持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当眼神扫到因为他受制而停下来的手下们,厉声道:“愣着做什么,既然他们想鱼死网破,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
“住手!谁要是敢动一下,我就毙了他。”陆贺双眸发红的怒视着洛榕的手下,握在手中的枪根被他狠狠地往洛榕的太阳穴位置戳了戳,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果然,眼见着陆贺身上的杀气越来越盛,杀手们也开始各个投鼠忌器,左右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去做。
瞧着已经被动摇的人心,洛榕脸色一片惨白,耳边,是海浪的惊涛声,头顶,湛蓝的苍穹是那样的高,那样的干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陈萌对陆贺的恋恋不舍,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颧骨无知无觉的滑落。
半晌之后,洛榕开口:“陆贺,知道吗?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平凡一点,不要很多的钱,不需要多高的位置,也不必住多大的房子;只要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就好。”
听到洛榕这么说,陆贺嘲讽道:“金鼎集团真正的主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洛榕身体忽然一僵,本是腾着雾气的眼睛慢慢的朝着他转过去一点,开口:“是啊,我是洛家的孩子,是金鼎集团的主人,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没出息的死在你的手里,你说对吗?”
陆贺低头古怪的看了眼洛榕,刚准备说什么,洛榕宛若疯了一般,抓住陆贺的手臂就朝着脚边的崖边奔去。
洛榕几乎是拿出全身的力量拽着陆贺往断崖下面跳,而陆贺则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当场就被弄的措手不及,待他真正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落,耳边,是战友们震惊的嘶吼声。
陆贺感觉到寒冷的风吹在自己的脸上,眼前是洛榕宛若解脱般的笑容,在他还来不及多看一眼,铺天盖地的冰冷海水就朝着他四肢百骸重重的压过来;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了陈萌朝着他走过来,洋溢着他熟悉的灿烂笑容,声音娇软的喊着他的名字。
——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