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杨然来到一个狭小、阴暗的巷子里。晕黄的路灯从巷子口照射进来,在中间交错着,似乎能看到浮沉飞舞的身影。
他紧张的握紧拳头,不住的来回踌躇走动,过道的冷风吹了进来,冷汗已经将背脊上的衣衫打湿了。
吞了好几口吐沫,陈凯才来。
“人呢?”杨然用颤抖而低微的声音问他。
陈凯扭过头,朝身后轻声喊:“阿力!”
不一会,一个身穿警服,戴着眼镜的男子从巷子外钻了进来,身边还扣押着一个头戴面套,双手被捆绑的女人。
杨然打量着眼镜男子一番,心知这应该就是陈凯所说的警局内应,阿力,一个小警员。而他身边这个被蒙面的女人,大概率就是顾怀梦了。
“人我给你带来了。”陈凯拽着杨然的衣角,小声说:“要问什么赶紧问,只有五分钟时间。我和阿力去巷子口给你把风。”
杨然点点头,陈凯便同阿力一起蹑步朝巷子口走去。
等两人走后,杨然看着头戴麻布面罩的顾怀梦,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靠近那个麻布面罩旁,犹豫了一会,最终摘了下来。
只见顾怀梦口里塞了一个馒头大的抹布,两眼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然知道顾怀梦是被偷偷带出来的,所以不敢摘取她口中的抹布,怕她因害怕而呼救,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定了定神情,压低了嗓音:“我问你什么,你点头摇头就行,知道了吗?”
顾怀梦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没有做出回应。
杨然咽了口吐沫,努力保持镇定的问:“魏依柔是你杀的吗?”
顾怀梦的眼里先是惶恐,随后变成困惑,最后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但始终没有回应他。
“看着我的眼睛。”
杨然用他琥珀色的双眸逼近她,一字一句的问:“人,是不是你杀的?”
顾怀梦神情呆滞住了……
巷子里一片黑暗,在她的眼中,唯一的光亮,便是杨然这双纯粹干净的琥珀色瞳孔。
顾怀梦怔怔的望着杨然那双透着水晶般晶亮耀眼的眸子,神情开始有些恍惚。那一刻,她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个委屈隐忍,满是伤痕,却又无可奈何的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想干脆就这样自暴自弃,好想对着这个眸子里的自己好好抱怨一番心里的委屈,什么也不考虑,什么也不顾及,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半晌,顾怀梦垂下眼眸,正准备下定决心回应他时,只听后脑勺传来“砰”的一声枪响,血渍瞬间溅到了杨然脸上。
看着顾怀梦头颅中枪,甚至没有丝毫挣扎,缓缓的坠倒在自己面前,眼底透漏着那如同被碾碎般绝望的神情,渐渐地黯淡下去。
杨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抬起眼,在她的身后,是穿着一袭深咖色西装,手举一把枪,面无表情的杨睿。
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玫瑰色的血渍滴到了他的瞳孔上,让眼前变得一片血红,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染上这种艳丽的色彩。
耳边还能听到街上的喧嚣。行人的欢笑变成了尖锐的穿刺声、车辆的响动变成了狡黠的颤音,朦朦胧胧,一切弥漫着在抑郁低沉的氛围里。
杨睿缓缓走向他,虽在伸手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渍,但声音却异常低沉:“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杨然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能任由那只冰冷的手在他脸上滑过。因为他能够想象,杨睿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绝情而残忍的,他根本无法直视这种表情。
半晌,杨然开口,声音颤抖:“你杀人……”
“我杀的是即将死去的犯人!这是公正的行为。”杨睿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犯人?呵,哈哈哈……”杨然开始怪笑:“到底是为了公正,还是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
他的笑,前段闷闷的,中间是放肆的,尾音拉长。他说出的话,此起彼伏,阴阳怪气,或高或低。时而放纵大笑,时而饱含怜悯之意地愧疚着。
街道的嘈杂声变得格外刺激,杨然感觉自己在耳鸣,吱吱吱地响着,响着,无法间断。
不知不觉,他已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在了地上,暗红的液体还在不断蔓延,就快要触碰到他的双脚。
“回家吧。”杨睿俯视着他,冷言道。
无穷无尽的空洞和害怕席卷到杨然的全身,沉重的绝望感压迫着他,他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努力地捂住耳朵,不想去听到那个寒入骨髓的声音,压抑的浑身战栗。
“小然,不要越界。”
杨睿说完,伸手抱起他,任他全身僵直的斜靠在自己怀里,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随着杨睿一步一步朝街道走去,杨然感觉到周围突然明亮了起来,明亮得有些晃眼。
他木然的看着哥哥的衣领,尽管上面一尘不染,但在他的眼中,却布满了鲜血,不仅衣领,双手,双脚,乃至那张俊朗绝伦的脸庞,浑身都是罪恶的血渍,可怕到极致,极致到陌生,就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魔刹。
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家中,只记得昏暗冰冷的房间内,杨睿轻轻地将他揽在怀里,一边安抚他的背脊,一边耳语,像是在用温柔的嗓音唱一支催眠曲——
“小然,不要害怕,不要自责,她本来就是要死的人。”
“请相信哥哥好吗?哥哥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你答应过哥哥的,不能离开我……”
……
晚上,杨然梦到了小时候。
十四年前,跨年夜。
十二岁的杨睿带着七岁的杨然走在TJ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风凌厉的刮着,旁边干枯的树都在摇晃,雪花就像在螺旋之中飘飞似的。
尽管杨然穿着厚厚的棉袄,但依然挡不住冬夜里刺骨的寒冷。他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纤长的睫毛上下扑扇着,鼻子和脸都冻得通红,头发也是凌乱的。
他甚至有种幻觉,觉得自己已经和雪融为一体,下一刻就要被冰雪彻底覆盖。
“哥,对不起。”杨然低下头,沾满雪花的睫毛挂上了泪珠,显得更加可怜了:“我不该跟姨妈说她女儿撒谎,不然我们也不会被赶出来了。”
“别自责了,小然。”杨睿蹲下身,将他脖子上的围巾又缠绕了一圈,握着他的肩膀,语气温柔:“你只是说了实话,你没有错。只不过,这样的实话有时候应该埋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杨然止住哭泣,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那以后明明知道别人撒谎,也不可以拆穿他吗?万一有人因为谎言而受到了伤害呢?”
“小然啊,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让我们隐藏好自己的能力,不要随便使用吗?”
杨然摇了摇头。
“因为这人啊,只要遇到跟自己稍微不一样的人,就会觉得儿很奇怪。爸爸是不想让我和你受到伤害啊!”
杨睿说完站起身来,牵着弟弟冰凉的小手指向天空:“小然,快看,有人在放烟花!”
杨然抬起头,看到烟花弹从花坛旁边直射上天,五彩缤纷的花朵在冬日的夜晚肆意绽放,瞬间点亮了整条街道。大家都扬起头,欢呼声、惊叹声接连起伏。
“小然……”
杨睿握着杨然的手更紧了,浅褐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和烟花一样美的光芒,却显得异常忧郁:“以后的日子,就是我们相依为命了。”
“你一定不可以离开哥哥哦。”
……
我以为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美好的约定。
所以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你。
哪怕哥哥打我、骂我,我也从未想过离开你。
但这是一条人命啊!
我能选择默认你的谎言,眼睁睁看着更多无辜的人被你送入牢笼吗?
这是父亲希望看的吗?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让我如此陌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