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然饶了好几条巷子，总算把陈凯甩掉了。
他晕晕乎乎的靠倒在墙上，酒精带来的麻木越来越明显，沉重的孤独感随着沉重的脑袋压他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杨然抵在墙边，抬起头，对着阴郁漆黑的天空哈出一口白气。
这时，一朵朵六角小花，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又像是无数幼小而不可名状的生命，在苍茫的夜空中颤动、沉浮、荡漾，随后落在了杨然的头上、肩上、睫毛上。
杨然伸出手，看着一片片玲珑剔透，无一重样小白片愣出了神。
下雪了啊……
雪花纷飞，周围变得幽雅恬静，纯净的雪花落在他的手上，凉莹莹的抚慰，仿佛一切都在过滤，一切都在升华，却依然洗不净他心底的忧伤。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一个如风铃般好听的女声在杨然耳畔响起，他转过头，看着身旁出现了一个穿着深咖色呢子大衣，脖子围着厚实的红色围巾，容貌清秀，笑容温柔的女子。
尽管在杨然眼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重影，但他还是分辨出来了，这个女子就是刚才会馆一直和自己搭话的邓灵薇。
邓灵薇挽起他的胳膊，关切地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喝醉了？”
杨然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浑身又使不出力气，只能拖着沙哑的尾音回应她：“我没事，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呢？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邓灵薇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开始搂住了他的肩膀，身子也越贴越近，近到杨然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甜到发腻的香水味。
“真的别管我，我自己能走。”
杨然使了些力气，从墙上脱离开来，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离开，却因为酒精带来的晕眩感，一个踉跄，倾倒在了邓灵薇的肩上。
邓灵薇的肩膀窄窄的，但是围巾却很柔软，杨然靠着她，脸贴在她带着一些绒毛的围巾上，有些痒痒的，但是很舒服，还有点温暖。
“我送你回家吧，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
邓灵薇的声音空灵且轻柔，像魔音一样映入杨然耳畔，随后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软绵无力，有那么一瞬间，杨然甚至想自暴自弃就任由这个女人带他走，哪里都行，只要别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片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就好。
“要不……”邓灵薇几乎已经将杨然整个人环臂抱住，声音更加酥软：“今晚……去我家？”
雪花还在一片一片的飘落着，杨然半张脸埋在邓灵薇的柔软围巾上，半张脸承受着雪花冰冷的坠落，一边温暖，一边严寒，触感极其明显。
“冷……”他抚着自己被雪触碰的那半边脸，呢喃着。
“去我家吧，我家不冷。”
邓灵薇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搀扶着杨然，开始一步一步往巷子外挪动。
还没走两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邓灵薇仰起头，看到了一张俊朗严峻的面庞，在忽而明亮的路灯中闪现，然后又淹没于黑暗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这个男人，总觉得这张脸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你，你是……杨睿？！”邓灵薇惊讶的喊出了声。
没错，这张脸她在报纸上见过，见过很多次，和面前这个男人一样帅气逼人，却又和报纸上的儒雅绅士形象不同，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有丝毫和善，有的只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把他给我。”杨睿冷冷说，随即伸手接过依靠在邓灵薇身上的杨然。
“杨，杨侦探，我叫邓灵薇，我……”
邓灵薇慌张的想要去解释，但杨睿似乎并没有兴趣去听，而是搂过杨然的肩膀，注意力全部都在他的身上：“还好吗，小然？”
杨然微微抬起头，醉眼朦胧的看着双重影子的杨睿，愣住了好几秒，本能的想要推开他，却在情绪抵达到嗓子眼时，化成了一声孩童般的委屈：“哥……”
杨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背起了杨然，没有和邓灵薇多说一句，转身离开了巷子。
杨然伏在杨睿的背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冬日的冷风迎面吹来，寒冷的不仅是皮肤，还有麻木不仁的心脏。
他抬头望向夜空，那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被雪花掩盖，整个世界仿佛被撒上了一层白纱，晶亮闪光。
杨然本想再多欣赏一会这样的夜色，但实际上，没过多久，他就爬在杨睿的背上睡着了。
杨睿的身上，有股熟悉的香味。
非常好闻，好闻到令人难过。
半个小时后，杨睿将杨然背回了自己家中，让他靠在沙发上，开始伸手为他解紧绷的衬衣领扣。
杨然迷迷糊糊的，望着杨睿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色泽柔和，发梢浅淡的头发，以及他白皙的耳郭，纤长的睫毛，灿烂的笑了：“哥，你长得真好看。”
杨睿抬头看他：“你真的还好吗？想吐吗？”
杨然摇头。
过了一会，杨睿端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小然，头还疼吗？”
杨然迷糊的环视了四周，问：“我在哪儿？”
“家。”
杨然愣了一下，随即耷拉着脑袋，眼睛微红：“哥……为什么？”
“嗯？你指的什么？”
“为什么要撒谎。”杨然的脸越来越红，眼底浮出薄雾来：“哥不是跟我说过，骗人是不对的吗？”
杨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在他面前，语气轻柔：“小然，你是不是恋爱了？”
杨然猛得摇摇头：“没有。”
杨睿缓缓蹲下来，直到跪在杨然跟前，仰视着坐在沙发上的杨然。
他用指尖整理着杨然额前的乱发，然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半晌，他风轻云淡道：“你看，你也撒谎了。为什么会对哥哥说谎呢？因为那是你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所以哥哥也有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啊。”
杨然逐渐平息了下来，可脑袋比刚才还要迟钝：“什么意思？”
杨睿温热的手掌紧贴在他后脑勺上，将他微微朝自己拉近，很快，轻柔的呼吸便和他充满酒精的气息混合在了一起：“别想那么多了，睡一觉什么都会忘了。”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细数杨睿的睫毛。
杨然的头昏昏沉沉，他感觉口干舌燥，越来越无法分清眼前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哥……”杨然有些看不懂他，歪着脑袋迷惑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
杨睿温柔的看着他，笑而不语。
“哥。”杨然突然握住他的胳膊，眼底浮出紧张：“我怀疑过你，你知道吗？”
杨睿丝毫不意外：“我知道。”
杨然紧紧的抓着他，比刚才的力道更大了些：“如果你做了违法的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吗？”
杨睿垂下眼眸：“我知道。”
“那……”杨然忽然间没了力气，将头抵在了他的胸前，呢喃道：“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害怕到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每天都活在噩梦中……你知道吗？”
杨睿愣了一下，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声音沙哑而轻柔：“对不起，我不知道。”
杨睿看着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依靠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杨然，眸子渐渐暗淡下来——
你又知不知道？
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