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喇叭声已经不厌其烦的响了十几次,江雾礼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果然看见楼下停了辆路虎,旁边靠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闻着房间里浓郁的檀香,才觉得心头那点烦躁压了下去,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血液发热,心脏跳动,连皮肤都变得有温度,这不像他。
他从小就被当做实验机器培养,感情淡漠,唯一爱的大概是不厌其烦发现新东西的感觉,活人会骗人,实验数据不会,世界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从实验报告泄露他就一直住在汉城,北京那边交给了另一个教授,最重要的是,陆瑜川的标本最近发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他甚至做好了换助手也不找沈政的准备。
原因无他,因为沈政竟然表白了,他早就知道这人的心思,自己一个老男人对方图什么呢,只是对方不说他也无所谓,别人的感情影响不到自己。
对于这个一直行动多于说话的助手,他是很满意的,就像一个趁手的工具,用久了也觉有几分习惯。
可沈政不知道是被戳破了薄纱开始破罐子破摔还是本性被暴露,开始每天在他家楼下守着,一下班就过来,等到半夜。
一开始他是打算着避而不见的,可沈政真真的守到了十二点,江雾礼本来想住在实验室,不知道怎么又被沈政知道,计划失败,无所事事等于死。
那个过程两人还是相敬如宾,沈政也一副特别靠得住的样子,只是实验完成后,又雷打不动的等在江雾礼楼下。
沈政送过花,订过外卖,甚至昨天还送了个小太阳,美其名曰怕他冷,当然,都是托人送上来的,还不能拒收,江雾礼恍惚补过了一次青春时候。
喇叭又悠远的响了两声,周围已经有大妈探头来看,江雾礼听的心烦,走上去一把扯开窗帘,看着那个方向:“沈政,这都多少天了,你到底要怎样?”
就连生气的时候他也是温温和和,像对情人低语,可熟悉他的人才明白,这是生气。
他本来不用躲,这也不是他的性格,可见到过陆瑜川的样子,才能明白感情对人的支配,他说不明白对沈政的感觉,只是不想知道大好的科研人才被这种凡物毁掉。
底下沈政抬手捻灭了烟头,仰头喊到:“你下来见我一面,我就不按了。”
势均力敌的交锋。
江雾礼合上了窗帘,仰面躺在了床上,想了想,又披上了大衣,悠闲的走到了楼下。
外面天气有些冷,江雾礼看着路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沈政,内心不可名状,沈政看他出来,大步过来往他怀里揣了个东西,是个暖宝宝。
江雾礼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穿着夹克的高大男人。
温声道:“这么冷的天,我下来了,你可以回去了吧。”
“我说不按喇叭,又没说不带你去别的地方。”
沈政局促的笑了一下,很僵硬,然后揉了一把江雾礼的头发,拉着他的手就拽他去了车边。
以下犯上让他很紧张,但又想改变两人之间的身份,装的很正常,不过江雾礼看着他慌乱的脚步,可并不像表面这么自如。
江雾礼望着同当年截然不同的沈政,以及他嘴角遮盖不住的弧度,不知怎么想的,顺势就上了车。
扣好安全带,江雾礼眯了眯眼,温和的劝告:“沈政,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心思。现在国家正在危难之际,每天都有几百万人挣扎于禁闭区里,我们科研人员更应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而不是被这些情情爱爱所负累,而且,我们年级相差近二十岁,虽然不用考虑后代的基因,但同性婚姻并不合法,所以你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所以感情对你,弊大于利。”
“博士,在我面前你不用装作这种样子,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沈政偏头看向瘦削的江雾礼,认真道:“爱情不是用这些东西来衡量的,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工作冰冷的仪器,还行还有温暖的爱人。”
江雾礼皱了眉:“与我而言,恋爱也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工作,不恋爱也是吃饭工作,所以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讨好另一个人呢。”
沈政反问:“既然都一样,那博士在害怕什么,不如试一试就好了。”
江雾礼快被他说服了。
笑了笑:“感觉很奇怪。”
从前的沈政沉默寡言,像个精密仪器,作什么事情也一丝不苟,绝不多说一个字,精简干练,而告白之后的他,直截了当步步为营,更主要的是话有之前的一倍多。
像是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这个状态,让他很想…解剖。
沈政突然泄了气,低声道:“博士,这两年我也装的很累。”
江雾礼挑眉:“嗯?”
“从几千个同样顶尖的精英中脱颖而出对博士来说很容易,对我却不一样,被选拔到黎明的时候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差了很多您的资料,发现您对寡言利索的同行更有好感,于是我花了几年,变成了您喜欢的样子,坦白说,如果是我现在的性格,您当时会选中我吗?”
“不会。”江雾礼从来直来直往:“工作业务一流,但话太多。”
沈政笑了一下:“或许您忘了,在十三年前,你到某个学校指导,在化学元素包围中的你,像个天神,从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到你身边。”
江雾礼看着截然不同的沈政,兴味盎然,这个人身上弥漫着一种令人愉悦的味道。
不如,试一试好了,他想。
一周后。
江雾礼看着坐客厅里边帮他收拾碗筷边哼着不成调子的歌的沈政,低声问:“你是怎么过得这三年,天衣无缝啊。”
说实话,江雾礼没看出来。
沈政随口答道:“你不是喜欢寡言的,有了想追逐的人,忍也是一种享受。”
江雾礼又问:“那你刚进黎明怎么不直接追,没准我就答应了?”
他最近发现,身份转变了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有利于感情增进。
沈政收拾了最后一个碗,无所谓的说:“年轻时候胆子小,喜欢谁哪敢直接去追啊,一句话都要遣词造句半天,更何况,那不是崩人设吗?”
江雾礼白他一眼,“你这像个学者的样子?”
“那没办法,架不住某个人喜欢啊,他喜欢做的事,我也喜欢。”沈政笑着看他,认真又深情。
想起青葱时候温和的沈政,前段时间桀骜不驯的沈政,那天晚上温柔牵着他的沈政,以及现在宠溺…的沈政,好像每一次见他,都看了他完全不同的一面。
他后来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去禁闭区,他问沈政怕吗,沈政搂着他点了根烟,笑了,叹息般的说:“不怕啊,有你在,怎么都不怕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
在这个世界上,良善和欲望交织,随时有人坠入深渊,让其获得新生的,从来不是百般抚慰,而是感同身受,而每个人活着,就是为了等待那个甘愿为自己改变他的人。
江雾礼身板挺直,皱眉望向真空中的样本:“陆瑜川的标本有消弭的趋势。”
……
“抛去原有的世界观年龄算法,那个女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打开这个的钥匙,毕竟整个不正常的孤儿院就她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人类的形象。”陈洲离开詹妮弗身边轻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当天晚上出去看看。
“等等——”陈洲突然又想到:“那个小女孩不是要兔子玩偶吗?”
她的重点在于兔子玩偶,先不说他们两是不是母女关系,对方想要的东西他根本就拿不到啊,一想到那个拿斧头的老头,就觉得头皮发麻。
鹤发鸡皮的形象配上金刚的力气再加上无法捉摸的活动轨迹,哪一个特质挑出来都够自己吃一盅。
从小女孩下手吧她的请求完不成,从老头下手吧打不过,玛丽下手吧又不了解,得,一死局。
正想着,门外又进来三个人,正是覃塘和约翰还有一个叫秀秀的女孩子。
“我的上帝,这是什么东西?这些该死的畜生竟然把孩子们做成了标本!”约翰一开口就像喜剧人,不过掩盖不了他真正的叹为观止,可能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乎凑到了玻璃前。
“等等,你别——”眼见着他伸手拿起旁边的锤子,陈洲眉头一跳,就要阻拦。
虽然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都像死透了,但是禁闭区不能用常理形容,万一放出来又是一场追逐战呢,他们可只剩下八个人了。
覃塘被詹妮弗吸引,感叹道:“这真的不是睡着了吗,皮肤肌理栩栩如生,很难让人相信她也是试验品。”
陆瑜川点头:“是的,没有心跳,不过禁闭区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心跳都能杀人,没区别。”
“确实。”不过看完了就兴致缺缺,转而研究起了其他器材。
有一说一,这里的专业性和进度堪称二十一世纪的实验室,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侧面印证玛丽的敛财能力有多强。
“外边的实验记录表你们看了吗?”陈洲随口问到,如果看了他就不准备多说,也懒得解释。
“什么记录表?”没想到秀秀一脸诧异:“外边只有一些废弃的桌椅和杂物,没看见有纸状物品啊。”
“就是…”陈洲脑袋里有根线断了,厉声道:“快离开这里!在你们之前有人来过!”
来过把那些报表拿走并没有惊动人,不可能是玩家,只能是孤儿院内部的人,而这东西对其有威胁的只有玛丽院长!
就算不是他本人动过也是他的人,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想搞事情!
一种悚然的感觉爬上脊骨,从整个脚尖开始发凉,脑袋嗡嗡的响,这种熟悉的感觉,在不久之前也经历过。
然后在脑充血的混乱中从远极近传来了一种声音,
“他怕光!找到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