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昆站在远处看了片刻,走进去了。
老|鸨是一个狐狸精,裹着一身红衣,雌雄难辨,见他遮着脸,浑身又是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很识相的没有靠过去,只问道:“公子,来我们这儿喝酒还是寻欢啊?”
他的声音也是甜丝丝的,如同掺了蜜糖的酒,带着醉人的芳香与溺人的甜蜜,任谁听了,都觉得耳朵酥|痒。
高昆冷淡道:“喝酒。”
老|鸨闻言,挥了挥手上的团扇,立刻有青衣小童引着高昆上楼,是一间宽敞干净的厢房,没有摆太多的装饰,厢房里也没有腻人的香气,随后又有几个小童抬着酒坛子上来了,之前引路的青衣小童脆生生道:“仙者,这些酒醉人的时间是依次递增的,前五坛顶多醉三日,后面就是百日醉,千日醉,和醉生梦死,千日醉和醉生梦死,都需要仙者付钱后带走,这两坛酒不可以在楼中饮用的,届时若是丢失法宝或是钱财,本楼概不负责。”
高昆点点头,道:“后面这三坛拿下去吧。”
青衣小童应了一声,着其他人把三坛酒又带了下去,之后便合上了门,留高昆一个人在屋中。
高昆坐了一阵,才启开第一坛酒。
第一坛是果酒,清香,不辣喉,喝下去后唇齿留香。
高昆以前从来不喝酒的,但是在青山死后,韩岁刺伤高巍,高巍因此下落不明后,韩岁就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来麻痹自己。
那段时间的韩岁,疯癫的简直就不像一个人,可是高昆并没有太多时间管他,甚至默许了韩岁的行径,任由他独自在酒精中醉生梦死,邋遢的像个凡间乞丐,蓬头垢面,浑身都是酒味。
高昆如今多少能理解韩岁的心境,是那种呼吸都沉重的压力,不知后路,前路也被斩断的茫然,好似做什么都是错的,可又好似什么都没做错。
高昆以前从未饮过酒,如今到了第三坛酒,酒性极烈,喝下去就如同是灌了一喉咙的火,那火顺着肠胃流淌到四肢五骸,烧的他头脑昏昏沉沉,抱着酒坛躺倒,酒坛倾倒,酒水淌满地面,将他脊背泡湿,高昆觉得自己就好像融化在了这烈火和水之间,整个儿魂魄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轻飘飘的脱离了躯壳,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拘束。
高昆在这不真切的失重感中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静谧的微笑,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来。
韩岁。
韩岁就是他的梦靥和镣铐。
韩岁身死后,通往金盛殿的那个巨大的山也被劈开了,露出了其中镇压的东西,那才是真正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韩岁的血滴入其中,无意间与其中的器灵结契成功,随后高昆与其中的器灵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才终于换得了一次穿越的契机,但条件就是,幕后黑手会跟着他们一起穿越。
至今高昆也没有追寻到线索,可似乎连韩岁,他都要失去了。
高昆说过的那些,想和韩岁分开的话,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需要韩岁,韩岁走进了他的生命,已经成了他骨血的一部分,谁都没有勇气,能够和骨肉至亲断绝关系,也没有谁,能够忍受缺失了一半灵魂的孤寂。
所以高昆很矛盾,他希望这一世的他和韩岁,能够分开,各自走自己应该走的路,然后平安的渡过自己的一生,这是他对韩岁的怨。
可是他对韩岁的爱意依旧汹涌,纵然他极力的忽视过,可是,他忍不了。
高昆忍不了,就算是林川那样的人在韩岁身边,他都无法忍受。
高昆知道自己醉了,他向来不是放纵的人,纵然许多话憋在口中,憋的心火沸腾,还是缄口不言,只在幻梦一般的醉意中沉浮。
他很累了,从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好好休息过,辰时门那边有韩岁看着,就让他,小小的,休息一下吧。
就一下。
韩岁发现高昆出去之后,立刻找到了林川,林川显然也在找他,韩岁出于习惯,道:“怎么了?”
林川支支吾吾了片刻,道:“小韩,我们门主可能命不久矣。”
“所以?”韩岁疑惑道:“你先前为什么要隐藏修为,你是想离开辰时门吗?”
林川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道:“可是门主可能……我说不出口,我在辰时门生活了两百多年,即便门主从不把我放在眼中,可这里还有其他的人,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譬如当年食堂的婶婶,我那时还是个普通的小孩,是不能够和普通弟子一起吃饭的,所以基本都是些剩菜剩饭,婶婶怕我长个子营养不够,每次都会提前给我留一勺卤肉,我如今能够长成这般体型,也是多亏了她。还有以前那位引我去旁听,告诉我怎么引灵入体的师兄……
我舍不得他们,我看着门主,才明白过来,离开了,就是彻底的离开了。”
韩岁看着他迷茫的神色,道:“你也没有拿定主意,对吗?”
“……是啊,”林川苦笑:“我不是个合格的修者,否则也不会两百年才结丹,我有欲|望,也有执念,我的心仍是热的,所以我会怀念他们。可是我依然害怕不公,谁都渴望公平,谁都渴望向上,谁都渴望被看到。”
这也许是大多数普通弟子的心声,每年拜入仙门者无数,如过江之鲫,其中佼佼者却似鲤鱼跃门,少之又少。
大多数弟子,就连黎山派中,也是有那些后天不足的人,修至金丹后,五百岁外出历练,此后籍籍无名,到死都没有多少人能够记住他的名字。
林川并非是对陈飞的白眼无动于衷,只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反驳,可谁愿意永远的忍受下去。
韩岁理解他的心情,又想到自己决然与黎山派划清界限,自嘲道:“没关系,你想离开门派是很正常的事,有时候,大门派的亲传弟子,说不定也不想留在门派中呢。”
林川不解其意,抬头茫然的看着他,韩岁摆摆手,道:“方臣不见了,他之前和门主单独谈了些事情,我不知道他和门主说了什么,但是我怕他耽误事,所以现在,我你得和我一起去找他。”
林川点点头,道:“方兄会去哪里呢?”
韩岁想了想,道:“这附近最近的城池在哪儿?”
林川道:“不远,我带你去,但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韩岁道:“我猜的,若是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又心中积郁,必然会去热闹的地方一解心结。”
韩岁召出分辉,御剑而行,他一手把林川拉了上来,林川站在他身后,给他指路,问道:“方兄积郁?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脸色一直没怎么变过,就是上次和你吵架的时候……”
“好了,忘记那次吵架吧。”韩岁冷漠道:“我没有和他吵架,是他自己先惹我的。”
分辉剑代替韩岁表达了不满,剧烈的晃动了两下, 以前除了乘坐灵舟之外从未高空飞行的林川胆战心惊,立刻改口道:“是是,不曾。”
韩岁满意了,分辉又恢复了平稳的模样,韩岁道:“他从门主的静室中出来的时候,脸色就不是很好,之后陈飞可能又过来求他救门主,然后被他的灵力击飞了,他以前从未这样过,恐怕是被陈飞踩到了痛脚。”
林川愣了一下,道:“为什么陈飞师弟要去求他?人之生死,怎么能够逆转?”
韩岁自己就是一个从死到生的人,此刻不知道怎么接话,含糊道:“或许是有的吧,但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韩岁说完这些,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一丝的疑惑,他究竟是凭借着什么从已死的身躯中投入到了断掉的分辉之中,然后又成为了一个器灵?
难道是高昆这样做的吗?
那高昆现在在哪里?
林川还在说:“原来如此,想来也是,人命关天的事,天道不可能坐视不管,但为何门主说你和方兄都不是活人?”
“或许我们是灵呢。”韩岁道:“你不要问太多,你的修为不高,我们背后却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事,与我们扯上太多的因果,你最后也会不得善终的。”
韩岁如此笃定,因为他相信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天道早晚会因为查到他这个疏漏,然后把他逮回去,完成该完成的事,让已死之人回到该去的地方。
但韩岁始终坚信高昆应该也在这里。
只是直觉罢了。
林川便沉默了,;片刻后他笑了起来,道:“没关系的小韩,我并不介意,我这一生毫无波澜,我愿意死前也能波澜壮阔一次,能够和你们这样的人并肩于天际,九死不悔!”
韩岁用余光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愣了一下。
他仿佛能够在林川脸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如今呢。
韩岁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早就败给了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