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能入魔，仙自然也会堕落。
能够飞升的人大多心性坚定，而天地孕育的神仙生来就法力无穷，除非是受伤陨落，否则也很少见堕入魔道的。
简而言之，见到堕仙的几率，比凡人飞升的频率还要低那么一些。
所以方华之没有直接一剑杀之，他心中存疑，堕仙是直接从九重天堕入魔界，天道不会让其停留人界，以免出现现在这种损伤人界气运的事情，但是这个桃花堕仙，却出现在了人界。
方华之静了半晌，问道：“你本应该在魔界，怎么突然来了人界？”
堕仙的喉咙被白水剑割开，不断往外溢流血水，但因为他是尚且是仙体，没有那么快断气，只是喉中嘶哑，说不出话来。
姜萼看他着实可怜，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师尊，先前我和观花郎说过话，不是他们自己到人界来的。”
方华之微微侧了下头：“那尾鱼妖？”
姜萼点了点头。
这事牵扯到了魔界，便不是简单一两句解释就算完了，姜萼本以为方华之或多或少会因此暂且留这个堕仙一命，但他没想到，方华之言罢，剑光一闪，那堕仙的身形如冰屑般飞散而去，桃红乱飞，逐风而去。
干脆利落，不留一丝情面。
姜萼愣愣的看着地上大堆的花瓣，因为主体的死亡而飞快枯萎腐烂，化作一捧泥沙，身后 那些被操控的人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
姜萼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方华之，他明了方华之的取舍，却不明白方华之为何下手如此冷厉无情。
方华之还维持背对他的姿势，姜萼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方华之回头，他以为方华之是在看地上逐渐消散的阵法，很小声的问道：“师尊……不用审问他吗？”
方华之没有应声，因为他倒了下去，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姜萼直接傻了。
方华之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留给他，扑通一下就躺了下去，好不作假，结结实实的一下。
姜萼自己也摔过脚，从来都是脸着地，差点把自己摔破相，但是方华之晕过去的姿势就非常的优雅，侧枕着手臂，如果不是姜萼看着他倒下去，还以为方华之是睡着了。
他沉默了片刻，虽然之前方华之也露出过虚弱的神色，但姜萼还是谨慎的蹲下身，轻轻喊了两声：“师尊？”
方华之一动不动。
姜萼抿着唇角，心思复杂。
他把方华之背了起来。
姜萼身体还没全然长开，让他抱一个成年男子走路还是有些吃力的。
白水剑在方华之晕过去的瞬间，就化作一道流光，缠在方华之的手指上恢复成了戒指的模样。方华之的下巴搭在他肩上，发丝柔柔的滑进姜萼衣领里，冰冰凉凉，随着走路的起伏挠啊挠，挠的姜萼心口发胀。
方宏在路中间等着他，问了一两句关于桃花阵的事，姜萼语焉不详，他便也不再问了，只是在路途中，遇见那种姿势不太对的人，会帮忙挪挪头或者腿，以免窒息而死。
姜萼则全程都在走神。
他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元执长老。
自从姜萼进入桃花村，元执长老就十分紧张，到现在都不曾合过眼，他一看到阵中那株巨大的桃花树消失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带人冲了进来。
元执长老直接从剑上跳了下来，他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青茬，看上去有些邋遢：“明华怎么了？”
姜萼刚要张嘴回答，耳边就响起方华之沙哑的嗓音：“没什么事，灵力被抽的走的太多，有些乏力。”
他轻轻拍了拍姜萼的肩膀，示意姜萼把他放下来。
无奈姜萼是个愣头青，没有意会到方华之的意思，直愣愣的杵在元执长老面前，自告奋勇道：“长老，你们忙你们的，我把师尊带出去。”
元执长老蹙了下眉，他确实想亲自把方华之送回去，但这里需要善后，他脱不开身。
方华之见状，道：“我无大碍，你忙你的便是。”
他一直微微垂着头，看上去十分的虚弱，元执长老伸手轻轻搭在方华之手腕上，探了下他的灵脉，又给他输送了些灵力，才点点头：“那行，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尽快找你。”
方华之颔首：“劳烦你得空把桃花树周围的残阵拓印一份。”
元执长老摆摆手，急匆匆领着一队弟子走了。
方宏也被乾元门的人带走，姜萼一个人独自行走，方华之不开口，他自然也不说话。
走到半路，姜萼突然听见方华之轻声喊了他一声。
“小萼。”
姜萼停住了脚步，微微偏过头：“嗯？”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方华之半张脸。
他那一惯嘴角带笑的师尊，眼睫低垂着，遮去了眸中神色。
姜萼并不是第一次和方华之离的这么近，但他却是第一次觉得，始终萦绕在方华之周围的那股冰冷的气息，散的一干二净。
仿佛褪去了一张冷硬的外壳，又仿佛是冰破雪消，方华之的茫然与脆弱，袒露在了姜萼眼下。
姜萼听见方华之低沉的声音：“对不起。”
就在这个瞬间，姜萼也听到一声细微的破裂声，来自于他的心口。
十一年阴差阳错的冷落与怨恨，思温一箭穿心的疼痛，在这一声歉疚里，忽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方华之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了，他轻轻靠在少年人单薄的肩膀上，静静的出神。
姜萼回头觑了眼方华之，觉得他的师尊，可能有些难过。
方华之在出神，姜萼想着他，也在出神。
他想明华仙尊，一直都是上界至公至正的存在；他想到鲛人海里，那些入魔之后神智全无的行尸走肉；他想到了思温和白云逸，忽然头脑发胀，停住了脚步。
“师尊，没关系的。”
少年人站在枯树之下，微微低着头，似乎接下来所说的话让他有些难为情，耳廓泛起红，他的声音发着颤，托着方华之的手却是极稳的。
“我……师兄他们，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