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萼主动岔开了话题。
他一直缠着方华之说话，直到过了子夜，方华之也没有立即睡去，仍然维持着一线清明，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姜萼的话。
最后姜萼听到了窗外响起的脚步声，才噤了声，而方华之因为没人再不停的说话，才倚着软枕，缓缓睡去。
姜萼神情复杂的看着熟睡的方华之。
他原本以为这个人，心是硬的，血是冷的，没想到，原来方华之对于自己徒弟入魔的事情，耿耿于怀，连自己的幻象，都是几个徒弟的模样。
是因为愧疚吗。
可是修无情道的人，也会愧疚吗？
在确认方华之不会一过子时就立刻陷入沉睡之后，姜萼暂时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即便他想，他也没办法，因为在方华之的记忆里，这里的桃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他没办法引着方华之去那颗巨大无比的桃花树下看看，而且因为他接连好几晚都缠着方华之，其他几个师兄对他的不满日益严重，特别是思温，他注视着姜萼的时间渐渐变多了起来。
这个思温看向他的眼神是冷的，毫无温度，就像是在审视一个死物，让姜萼很不舒服。
为了不被思温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姜萼这几天都避着方华之在走，今天他在村民那里借了匹马，独自赶往桃树下，想要一窥究竟。
桃树的树根太过庞大，树干周围的泥土都被顶了起来，形成类似于小山包一样的坡度，这个地形是没办法住人的，所以桃树附近根本没什么人。
姜萼拴好马匹，上前去，他顺着土坡慢慢朝上走，希望能够在这里看出什么有关于阵法的东西，但只能看到一地踩实的泥巴。
这颗桃树也不会呼应他的灵力，是一颗死了很多年的桃树了，却长的如此庞大，十人合围才圈得住它的树干。
姜萼一手轻轻贴在粗糙的树干表皮上，绕着桃树慢慢走了一圈，结果脚上忽然踢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正巧和一个男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这是个长相艳丽的男子，眉目间和明溪有几分相似，都透露着一股妖魅的气息，长发是粉白色的，眼角生着鱼鳞般的花纹。
一看就是个妖。
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眯了眯眼睛，抬手挡住斑驳阳光，对姜萼笑了笑，道：“小兄弟，你也过来睡觉啊？”
姜萼见他没有敌意，而且又是唯一睡在这桃树附近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可能和阵眼有什么联系，所以姜萼挨着男子坐了下来，道：“是啊，这桃花真的好看。”
男子听到他夸桃花，就如同自己受到了夸赞一般，笑的眉眼弯弯。
妖族大多皮囊美艳，他这一笑，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男子主动道：“我叫观花郎，你叫什么？”
观花郎一听就不是名字，姜萼顿了下，道：“我叫姜萼，观花郎，你原名不叫这个吧？”
观花郎就笑，道：“是啊，我原来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我总是在看这颗桃树，所以久而久之，别人就都这么叫我了。”
姜萼仰头看了看这棵桃树，问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观花郎唔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算数：“那倒没有，我们只来了……两三个月吧。”
姜萼眉梢动了一下，道：“你们？还有别人和你一起来吗？”
观花郎笑眯眯抬手往上一指：“他啊。”
姜萼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什么也没看到。
观花郎被他茫然的表情逗乐了，道：“就是桃树啊。”
姜萼恍然大悟：“桃树也是，两三个月前才来的吗？”
观花郎点头：“是啊，我们当时正在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姜萼踌躇了片刻，问道：“那你们没有想过要回去吗？”
观花郎道：“他不想回去，这里有充沛的灵力，他喜欢这里。”
姜萼突然就觉得背后有人睁开了眼睛，正注视着他，他手臂上的汗毛都被激起来了。
姜萼回头一看，思温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立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观花郎突然道：“他不喜欢你，你快走吧。”
姜萼看着思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冷汗都冒出来了：“谁？”
观花郎指了指突然开始落花瓣的桃树，猩红的眼瞳对上姜萼的视线，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快走。”
姜萼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腿就跑。
他没跑出几步，心下猛的一跳，姜萼抬眼，面前热闹的集市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就如同子夜时一样，街上的村名都维持着某个姿势，一动不动，雕塑一般僵持着。
姜萼屏住了呼吸，他在原地站定，僵持了片刻，他轻轻后退了一步。
刹那间，村民的脖子扭过一个近乎诡异的角度，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姜萼。
姜萼咒骂了一声，撒丫子跑了起来。
村民呼啸而来，跟在他身上，如同厉鬼一般伸出了双手，要抓住他。
姜萼从小就挨打挨熟练了，阡陌交通，围栏高墙对他而言，都是常见的遮蔽物，他灵活的在街道中穿梭跳跃，尚且还能保证自己不被抓到。
他试图聚集灵力，让地上长出一两颗小树来拦住村民，但是这个地方，除了这些诡异的桃花，竟然没有一颗活着的木灵。
这就比较棘手了，纵使姜萼身手再好，他体力也是有极限的。
他回头瞄了一眼村民狰狞的脸，其中有个包着粉色头巾的妇女，今早姜萼还看见她给村头的一个小孩送面饼。
他忽然就非常想砍着这些桃树。
姜萼越跑越快，背心全部都湿透了，他剧烈的喘息着，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夜里还好，至少到了早上辰时，就会恢复正常，但是现在，姜萼就不清楚村民会不会恢复正常了，或者是，他能不能坚持到他们恢复正常的时候。
他一分心，脚下踩空了一下，整个人直接从房顶上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