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昆记得清清楚楚，白衣剑修屈着长腿蹲在他窗沿上，一脸呆愣的看着他手上的天灵石时微微张开的嘴唇。
那那时候他刚把天灵石拿出来，放在桌上，又觉得不妥，打算打开窗户看看外面行人多少，结果一开窗就和外头的韩岁脸对脸撞上了。
韩岁估计也没想到不过是来偷窥一下惊鸿一面的美人，结果就被美人抓包了，正想着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瞥见美人屋内桌上的天灵石，没过脑子，张口就来：“能不能把那天灵石让给我。”
其实高昆事后也想过，韩岁肯定是为了找借口才冒然开口要他把地灵石让给他，但当时他可想不到，只觉得这人不仅冒昧，还非常下流猥琐，竟然攀在他窗外等着他发现。
高昆断定韩岁是来抢天灵石的，没怎么给他好脸色。
韩岁话一出口，自觉不妙，好言好语道：“……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若是侠士不愿意，也无妨。”
高昆见他神色无异，又肯出双倍的价钱，定然是急需的，且拍卖场内互相看不到其他人，便以为此人是错过了今日的拍卖，又急需，才出高价想从他手中买来。
但他实在是不太理解韩岁扒在窗户上就是为了看他几眼的事实，便道：“既然你想要购买天灵石，为何不从正门走，又是如何得知我手里有天灵石的。”
韩岁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说我是在楼上看月亮，不慎脚滑，掉了下来，你信吗？”
最后他们就着月亮到底有没有看头，展开了一场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辩论，最后韩岁以双倍的价格拿到了天灵石，还给高昆签了欠条。
高昆想着韩岁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抿着唇笑了一下，对着面前满脸困惑的小韩岁道：“想到了些旧事，只是我很奇怪，你既然没有心魔，拍这个做什么。”
小韩岁迟疑了一下，这事他连韩修文都没有说过，对高昆反倒有股盲目的信任，道：“……是为我某个朋友拍的。”
高昆回想了一下，那时候韩岁可对这东西动过心，拍卖场一年有五瓶“镇心”，分别在论武会前后相继拍出，韩岁从没表现出对“镇心”的兴趣。
高昆问道：“你哪位朋友。”
小韩岁道：“就是和我们一起去了木甲城的那个，偃师的大弟子，青言。”
高昆莞尔，道：“那日不是我与你们一起，但是你这位朋友，你恐怕得多费心照顾一下了。”
“哦，对，上次是那个你和我们一起。”小韩岁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对两个高昆分的很清，而且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会出现两个高昆，在他的认知之内，但凡对黎山派没有威胁而他有喜欢的，都是安全的。
“是有什么不对经吗？”
高昆摇摇头，他来的时候，和天道达成过协议，不可将前世之事告知今世之人，只含糊道：“心魔难除，若是有朝一日失控，容易伤到身边的人，你身为黎山派大弟子，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小韩岁被他说的精神一震，道：“好，我知道了。”
高昆看着他，总觉得像是看着小时候的韩岁，他眼里的爱意藏都藏不住，就像是蒙尘后的珍珠，即便表层脏污，还是在不经意的某缕光线之下折射出原本耀眼的光泽。
他抬手轻轻覆在小韩岁发顶，揉了两下，道：“辛苦你了。”
小韩岁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的不太自在，却也不好意思躲开，算起来，他和小高昆在清醒状态下的亲密姿势还是格外的少。
可面前这个高昆和小高昆也是同一个人，所以应该怎么算。
小韩岁脑子嗡嗡的，高昆却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的一道视线。
他和十四年前的自己对视了。
小高昆今日才到第一城，他在金盛殿耗了几日，主要是用来调息，还有和韩岁互相冷静。
他们已经许多日不曾说过话了。韩岁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总是淡淡的，但是眼角眉尾总是挂着锋利的冷漠，一个人独坐时，就好像自成一方天地，将旁人都隔绝在外，小高昆就算与他坐的再近，也觉得难以与他靠近。
但是最近韩岁好像已经整理好心情了，因为小高昆很主动的不再逼他提从前的事，他们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刚刚认识的模样。
韩岁自然也被放出来了，他们在金盛殿测试过了，真的是除了小高昆之外，其他的人都看不见他，所以此时韩岁大摇大摆的走在小高昆身边，他还学不会器灵如何飘浮，就算上炎很积极的教他，也因为太吵嚷被小高昆用灵缚堵住了嘴，而且上炎轻易不会被放出来，识海里又黑漆漆的，除了用嘴，完全没有其他的授课方法。
好在蜃海琴非常安静，在蜃海琴沉默的教学之下，韩岁学了三天，彻底的放弃了学习如何飘浮。
他觉得走路挺舒服的，虽然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御剑，但是他的身体比起活着的时候更加轻盈，而且完全感觉不到疲惫，除非是灵力消耗过大的时候，就连小高昆觉得累的时候，他还能生龙活虎的握着分辉自己在院子里玩一夜。
小高昆有偷偷关注过韩岁夜里究竟在玩什么，但韩岁其实也就是舞剑。
其实韩岁舞剑非常漂亮，他长手长脚，腰又纤细，白衣衬托之下，便有种超脱的飘逸，有时候他舞累了，就乘着分辉绕着金盛殿转一圈，然后在院中一坐便是一宿。
或者是担心小高昆灵力不支，待在识海里不出来。
小高昆一来，自然是打算先去闻名已久的第一城拍卖场看看，但被韩岁拽住了袖子，韩岁摇了摇手上小高昆用灵力给他做的扇子，笑嘻嘻道：“拍卖场没什么好东西，大部分都是黎山派的偃师，太一长老作废了的零碎小玩意儿拿去唬人的，你们金盛殿的人用不了。还有些什么药啊丹啊的，不如去隔壁的小摊子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小高昆道：“前辈是去过了吗。”
因为他总要将韩岁和小韩岁区分开来，又不至于冒犯，所以干脆依旧用前辈来称呼韩岁。
“差不多。”韩岁含糊道，他总觉得自己回来必然事出有因，所以不会说太多：“最重要的是那个拍卖场会给来宾分等级，有金银石三种，名牌难得，要靠购买量和出入次数计算，即使腰缠万贯，第一次去也还是做散客的席位，在第一层，只有一个桌子大小，而且这是论武会前七天，贵客都没来齐，拍卖场不会抛出最金贵的东西，你若是没什么必需品，不如过几日再来看看。”
小高昆点点头，高巍给他装满宝物的乾坤囊还沉甸甸的挂在腰上，他道：“我确实没什么需要买的，那便听前辈的。”
韩岁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他东拐西绕，竟然也没迷路。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宝刀未老，远远就看到了自己，当时就愣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没穿过靛青这样骚包的衣服，而且为什么，自己的身边也站了个穿靛青的男人，还戴着骚包的面具。
小高昆一开始还没看见，见韩岁忽然停了下来，问道：“前辈，怎么了？”
“……你看那是谁。”因为高昆比较聪明，在肩膀和腰上垫了一层，身形上有些差距，韩岁离远了看不清，才没认出来，他示意小高昆看那边。
小高昆一抬头，就看见高昆揉了揉小韩岁的头发。
不知为何，韩岁觉得小高昆身边的气场忽然一下子就变冷了，他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但秉承着要拆散两人的初心，他思忖再三，立刻开始煽风点火：“你看，他和别人穿一套的衣服，还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亲昵，你可能没有机会了。”
小高昆并不言语，只盯着的那边，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韩岁卖起自己来毫不手软，吹鼓道：“别说，他旁边那人身材不错，肩膀比你宽，腰也比你壮，就是看不太清脸，要不你过去打个招呼？”
小高昆忽然回了下头，那眼神有一些吓着韩岁了，他低声道：“前辈，若是你看见那个和你结为道侣的我，和别人相谈甚欢，您会是什么心情。”
说罢，他就迎着高昆的视线大步走了过去。
高昆其实只看了小高昆一眼，很快他就把视线放在了韩岁身上。
他原本还担心韩岁醒过来的时候，又看见自己的身边是他，是不是会不快，可韩岁看上去心情不错，甚至和小高昆有说有笑的，他忽然之间就非常的嫉妒了。
原来韩岁并非是讨厌他，只是讨厌现在这个他罢了，韩岁仍然愿意对着十四年前的自己展露笑意，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对自己还有情？
高昆一下子不确定起来了，但看着小高昆向这边大步走来，而韩岁紧跟其后，高昆就拍了拍还一无所知的小韩岁的肩膀，道：“我先走了，你记得多照顾一下那位你生了心魔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