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旦进入人口黑市，没人知晓自己会在何时以什么样的价格交到什么人手上，煎熬度过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人生末日。然后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车载电台里缓缓流淌着一个温润低沉的男声。
“这山北市不是北方城市吗，怎么下起雨来也这样没完没了……”低低暗骂了一句，肖肃南疲惫地捏捏额角，打开车窗，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是一家没多少人关注的老电台，吱啦啦的杂音大得有些刺耳。没办法，除了他这种天生猎奇的选手，如今的世道还有哪个人口味这么重爱听这些？而且，就算真有这闲情逸致早卯着劲干别的去了，追星，炒股，炒房子，哪个不比多管闲事来得更有意思？
猛吸了一大口，肖肃南隔着车窗将剩下的一截烟屁股弹进雨幕里，一踩油门拐进前面尚算繁华的一条街。
山北市算是老牌的工业城市，以地底下埋着的丰富的煤炭矿藏发家，可以这样说，在山北市，只要肯卖力气，单靠挖煤都能过上小中产的日子。更别说那些动动脑子自己包山头开矿的，三五年就能挣来别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所以哪怕小煤矿时常有矿难发生，也挡不住趋之若鹜，想要捞一把的人。
有钱人多了，城市自然发展得快，山北也不例外，与老城一河之隔的地方，原来是一大片荒弃的盐碱地，如今却早已高楼林立，绿化成荫，掌权的掏空家底也要做出点漂亮成绩，上行下效卯足了劲儿带着山北市往二线城市上靠。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山北市新城老城的区别十分明显，刚才驾车过来的老城区离矿区近，日积月累的粉尘煤灰早把城市镀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色，远远望过去像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但河对岸的新城区就不一样了：沿途半圆形高大拱门的地中海风格，突出尖尖的教堂顶的欧式风情，甚至中不中，洋不洋看不出什么风格的风格一股脑杂糅在一起，生怕路过的人不知道他们有钱。
嗤笑冷哼了一声，肖肃南心中愤愤“粉饰太平！怎么显贵怎么搞！就是不想着看看自己的老底还兜不兜得住，这情形，一恍惚还以为自己走在哪个花里胡哨的影视城呢。”
导航显示已到达目的地，肖肃南伸脑袋看了一眼：小区门是六根高大的白色石料罗马柱组成的对称型门洞，左右两个小些的门供人和车出入，中间最高最宽的这个则写了几个花体的大字——塞纳河畔，门洞下是人造的喷泉景观，最上头是个光屁股撒尿的雕塑小人儿，风格倒是简约大方，比刚才那些胡乱拼凑出来的贵气看着顺眼多了。只是大门左右各蹲了一尊石狮子，进门直冲着的地方又建了座水乡特色的假山瀑布，生生将这简约风带成了混血款。
无心吐槽这些，肖肃南迅速瞟了眼手机上发过来的地址：塞纳河畔进去右手边B区林荫路左拐左手边再走五百米五幢最里头三单元602室。
“你他妈能找个再复杂点儿的地方吗？”大概这里头是按迷宫建的，开车绕了三圈愣是没找到，肖肃南心情烦燥得回复了一句不靠谱的老友，深深怀疑这位大哥是纯拿自己做消遣的，不然怎么能把好好一句话描述成谁也看不懂的密码。
等不来回复，只能问问别人了，可气的是下雨天还没人出来溜达，肖肃南只好一脸晦气下车，冒雨往前头一家亮着灯的小店走去。
从外面真是没注意看，这里头居然是一家小小的烘焙店，面积不超过三十平米，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正对着门的是开放式的操作间，右边临窗摆了两张休闲桌，左手边是一排整齐的陈列柜，一个身着白色工作服的男店员正在收拾没卖完的面包。
“欢迎光临……”店员招呼他一句，转身蕴了些歉意道“不过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虽然戴着白色的工作帽和口罩，全身只有手和眼睛露在外面，却有一股莫名的年轻活力，像充斥鼻尖的奶油味一样，温暖又甘洌。
肖肃南猜他一定是笑着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聚起一个弧度，像自己一直十分爱用的那个表情包。
“哦，不好意思……”肖肃南也笑笑，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想问问路，第一天搬来，不太熟悉……”
“没关系，乐意效劳……”店员摘下手套，接过他递来的手机，明显一愣，随即了然笑笑“不难找，不过让这位仁兄一描述连我都差点懵圈了……你出门往前走大概五百米，第一个路口左拐，看见一片梧桐树再左拐一直往前就到了。”
大概是想要作为回报，肖肃南颔首谢了，笑向他身后收拾了一半的面包“打烊了？还能卖我一个吗？”
店员失笑，快速装了一个递给他“今天下雨，其实平日里不会有剩的……我本来打算给小区里的小朋友们的，你不介意的话，送你一个。”
“这怎么好意思……”肖肃南推辞，忙自身上摸钱包，好死不死又落在车上了，尴尬一笑，只好接过来“谢谢，往后做了邻居，会常来光顾。”
店员一笑，也不知信没信，继续收拾东西“随时欢迎。”
虽是初秋的雨，打在身上还是稍稍有些凉意，尤其是才从温暖甜腻的烘焙店出来，身上沾染的奶油味道被细雨一冲，竟甜甜的有些好闻，将他一身的火气都冲淡了。
按着这店员指的路，果然十分容易就找到了。
肖肃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典型代表，走到哪里随身的也只有一个挎包，带些剃须刀牙刷之类的必需品，其他的东西，什么时候需要再去买，二十多年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直到上了楼找到3-602，手机里才有消息进来，没空回复，肖肃南一边开门一边拨了电话过去“你他妈手机是摆设啊？打多少个电话都他妈找不到你！”
掺杂着电流声的回复传过来，那边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他的火气“这样的好天气不来一炮真的可惜。怎么样老肖，哥们儿这有好的，你……”
“麻溜滚……”肖肃南拿手肘关了门，蹙眉骂他“你小子积点德吧，骗小姑娘好玩啊？”
听筒里还杂了些软糯的女声呢喃，和朋友油腻腻的笑“怎么能说骗呢？哪个姑娘我不认真了？是吧宝贝儿？……只是认真的时间有长短……哎老肖，不是我说你啊，自打队里那事以后你可就人间蒸发了啊，怎么着，还介意呢？？”
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加上电话那头时不时传来的撞击和呢喃声，惹得肖肃南一阵蹙眉，嫌恶不已“行了行了程二少，你忙完了过来一趟，有事找你。我这才找到地方，收拾收拾。”
“得嘞”电话那头爽快一应，极响亮的啵了一口不知什么东西，听得肖肃南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这位仁兄虽然时常不靠谱，替他找的这个房子倒是深得肖肃南欢心，一居室，精装修，大阳台，大客厅，最是适合他这种母胎单身狗。
扯掉领带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对肖肃南来说，家就这点好处，不论在外头多疲惫多狼狈，只要关上门，谁还能看见他满身的伤痕累累？
沙发不错。肖肃南仰面躺下，摸出手机阖眼听下午没听完的广播，手机版果然比车载的音质好多了：
“ 一旦进入人口黑市，没人知晓自己会在何时以什么样的价格交到什么人手上，煎熬度过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人生末日。然后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尤其女性，基于生育和欲望的巨大需求，她们会被当成商品，整件出售……”
肖肃南一遍一遍沉默听着，不置可否。
是啊，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百次听这个了，倒也不是肖肃南天生猎奇，九岁的时候姐姐失踪，十三岁时被当成苗子挑入山北体操队，又亲身经历教练的女儿被人拐走，他实在没办法将那些音讯全无的的女孩忘在脑后。人口黑市，从他十年前还在体操队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存在于光天化日下的神秘组织。后来因伤退役，追着消息南下洋城，数不清找过多少地方，可只有山北市，线索一到这就像是穿上了隐身衣，怎么都抓不住。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上上个月终于揪到些蛛丝马迹，肖肃南这才交代了洋城那边的业务，又一次北上，托那会队里算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程子纬租了房子，打算破釜沉舟一次。
不知是广播内容太触目惊心，还是窗户没关，没留神一阵凉风灌进来，生生吹得他一激灵。
起身关上，才要回来，就看见楼下空地上多了一把彩虹色大伞，伞下是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流浪猫，正挤在一起吃不知哪个好心人放下的面包。
“面包？”肖肃南猛然想起，回头往茶几那里一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袋子和盒子，写着“初遇•烘焙”
哑然失笑，肖肃南喃喃“怪不得让我别介意，原来是要拿来喂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