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的话肖肃南不是第一次说。
早在体操队的时候他就觉出自己和其他队友的不同来,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十来岁,又住在一起,难免的会说起一些有关男女的敏感话题,肖肃南从来不参与。而且那时候虽然男女队分开训练,但是场地还是同一个,队里的男孩子常偷偷去看女生队训练,回来讨论谁的腿长谁的胸大,肖肃南也觉得厌恶不已。
他一直以为是小时候造成的心理阴影:那个时候家里穷,没有条件天天洗澡,又是缺水的北方,只能每周跟着父母去一次公共澡堂。王春花一向视他为累赘,却在一件事上十分热衷带着他去,就是洗澡。
北方的澡堂子都是开放式的,大家脱光了坦诚相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可他是男孩子,就算年纪小也知道男生女生是有区别的,王春花却不管,带他只为有人给自己搓背,不到十岁的肖肃南就那样站在一众脱光了的中年妇女堆里,活像被一圈圈肥肉和脂肪腻住的无力挣脱的小虫。而那一个个小山一样的活动的肥肉堆,也在肆无忌惮的与一不到十岁的孩子开荤玩笑,并且以此为乐。
从那以后他就似乎就对女人的身体产生了生理性厌恶,队里那时候有个女孩子对他有些好感,只是大着胆子握了一下他的手,肖肃南就条件反射式的干呕出来,弄得人家女孩子尴尬不已。
如果不是训练时那档子事,肖肃南真怀疑自己这方面有问题。那时候有个双人动作,是搭档站在身后托举他的腰,他借力一个大跳后勾盘住搭档的腰。动作不难,但是要配合默契,再就是难免两个人那里碰到一起。肖肃南那段时间正怀疑自己有什么隐疾,好巧不巧的,一次训练配合中碰到搭档哪里,居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bo起了,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当时那个搭档,一个相貌不错人缘也好的小伙子,若有深意冲他笑笑,安慰了他一句“挺正常的,害什么臊?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肖肃南自此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取向。但那时候总归还是年纪小,怕人议论怕人笑话,只把知道这件事的搭档当做主心骨,全然信任,甚至有点爱慕。也就是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几乎毁掉他的一生。
那时候肖肃南一个人小心翼翼守着这个秘密,从不敢透露给外人。突然有一天那搭档小伙截住他去路,没头没脑问了句“阿南,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哦不,应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现在想来,那也是个很优秀的男生,长的不赖,训练科目也几乎都是拔尖的,不由得人不喜欢他。肖肃南也一样,呆愣愣点了点头,十分诚实说了句“喜欢……”
肖肃南经常在想: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纯粹一些,喜欢的意思就只是喜欢,讨厌的意思也就只是讨厌,不掺杂任何不相干的东西?
就如同现在,大家听到他说喜欢,不是应该很认同他的眼光吗?为什么都在笑他?而且笑得那样大声,指指点点的几乎要将他剖开了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值得发笑的东西?
“你们听到了吧?他可是个死基佬,他说喜欢老子,哈哈哈……赢了赢了,一百块钱外加洗一个星期训练服,你们愿赌服输啊……”
“给给给,还真他妈是个GAY啊,我说怎么老是娘们唧唧的拿个破手链子自言自语。”
“你懂不懂啊,那不是手链子,那是一截头绳,女人用来绑头发的,是不是自己没头发,所以觉得遗憾啊?哈哈……”
……
那一瞬间,肖肃南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博物馆任人瞻仰讨论的展品,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人拿了有色眼镜照过一遍,最后给他一个:你是异类的结论。
可想而知,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搭档了,队里的人宁可挨教练的罚也要和他保持距离,仿佛他是一口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的浓痰。
只有程子纬那个愣头青,大概是跟钟锦尧一起长大的缘故,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主动要求和他做搭档。那时候各个省队卯足了劲冲刺北京奥运会,肖肃南天赋不错,教练对他也寄予厚望,不知道是训练强度太大,还是新换了搭档配合不够默契的缘故,一次训练时肖肃南不小心掉下来,整个右边脸着地,哪怕训练场地铺了缓震的泡沫垫子也无济于事,他的右边眉骨骨折,右眼整个视网膜脱落,就算马上采取手术措施,还是留下了无可挽回的视力损伤和疤痕,从此退役,告别赛场。
肖肃南清楚记得零八年北京奥运会盛况空前的时候,他正和龙小红两个挤在二十平的小出租屋里看电视直播,一眼看到队列里头满脸喜气洋洋的前前搭档时他还恍了恍神:如果自己还在队里,是不是也能代表国家出战,为国争光?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龙小红对他就格外照顾,同样都是累了一天,回了两人合租的出租屋,龙小红还是会像个勤俭持家的女主人一样,多做一碗做他的饭,顺手帮他洗衣服,甚至言语里也处处透露出她喜欢肖肃南的事实。
肖肃南自己也曾十分坦诚的告知过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取向,龙小红起先以为他是借此推脱,嫌她嫁过人生过孩子,慢慢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当真会刻意和女性保持距离,又为自己能和他处在一个屋檐下不被疏离感到开心。
可取向这种东西,哪能说改就改过来的,肖肃南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的沉默,轻叹着劝道“红姐,如果我喜欢女人,一定会喜欢你,你很好,配得上这个世界最好的男人。可我不是,我把你当姐姐,当合作伙伴,当过命的交情,唯独不能娶你,希望你……”
“别说了,阿南……”龙小红忙打断他“是我的错,你不止一次说过,是我听不进去。以后不会了,你放心,你说我是姐姐,那我就做你永远的姐姐。姐姐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你别分心,照顾好自己。”
这就是肖肃南佩服这女人的地方,永远拎得清,潇洒爽快。点头应了,肖肃南沉声吩咐她“嗯,我刚才登陆了阿尔法,打算买林成龙的消息,这个人背景还不知道是谁,不能不防着。一会付款别用公司账户,用我在国外的私人账户付。”
“嗯”龙小红迅速记下,开口问“还有什么?”
肖肃南想了想,放低了声音说“我觉得老赵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你不考虑给他个机会?”
龙小红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谁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气得轻轻啐了一口嗔骂道“呸!哪么点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肖肃南笑笑“是真的……”
龙小红听出没什么大事了,忙急着挂电话:“好啦好啦,你早点休息吧。”
正好对话框有了回应,除了简单的回复,还有一串七拐八绕的付款信息,肖肃南点进去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忙又打通了龙小红的电话“红姐,你还没付款吧?”
“没有”龙小红担忧问“怎么了?”
“我觉得不对劲……”肖肃南沉声说“弹出对话框用时太久,付款信息太过复杂,以往不是这样的。”
龙小红没有亲眼看见,只能点头应声“你觉得不对劲咱们就小心些,什么都没有你们安全重要。”
肖肃南反应很快,十分敏锐的终止交易,快速退出登录。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抓不住,肖肃南捏捏僵直的脖颈,对着窗外微亮的晨光笑说“你哥哥是不是已经出门晨练了?走吧雨滴,一天没见他,你是不是早就想他了?”
雨滴整整陪了他一天一夜,肖肃南之前因为有人入室截杀的事生怕连累苏遇而对他冷言冷语,冷静了一整天后才发觉自己根本忘不了那个满身阳光的孩子。是啊,他也劝自己:人为什么不能纯粹一点?喜欢就是喜欢,毫不参杂别的东西,多好?
起身整理好自己,肖肃南唤了雨滴一起出门去了。
小区规划的时候没有建专门的体育健身场地,早晨晨练的人只能沿着环小区一圈的林荫路跑,肖肃南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和雨滴两个伸长脖子等着苏遇。
狗鼻子敏锐的多,路尽头才出现一个人,肖肃南还看不真切呢,雨滴已经歘一声奔出去,围着那人撒欢摇尾巴。
来的的确是苏遇,肖肃南心头也升起一丝雀跃,庆幸他自己不是一条狗,不然这会儿围着苏遇快摇断尾巴的肯定也有他一份。
“怎么一大早的坐在这里?”苏遇跑过来,步子不停原地跑着问他“你肚子上的伤口好了?”
肖肃南起身“嗯,好了,我是来说谢谢,还有对不起的。”
“嗯?”苏遇一愣“谢谢我接受,不用谢。对不起是怎么回事?”
肖肃南笑笑,盯着他眼睛说“前天晚上,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对不起。”
苏遇不说话,自顾自拉伸腿部肌肉,肖肃南摸不透他的想法,也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拉伸够了,苏遇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汗“既然道歉就有个道歉的样子,大门口左拐有家早点摊儿,豆腐脑巨好吃,请我吃早点吧,吃完就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