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肖肃南一眼就看见那个女人，实在是她太过显眼：穿的衣服僧不僧俗不俗的倒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不是什么香火旺盛的大寺庙，连香油钱都要用卖纸板酒瓶子的钱去换，可她居然像个真正的僧人一样剃了头发，在黑乎乎的厨房里被灯光一照，亮得像个行走的大灯泡。
如果当真是个灯泡也就算了，可没有头发的女人，在肖肃南心里实在不能被轻易忽视，他姐姐当年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卖了头发，光着脑袋，而且按时间来算，姐姐也差不多跟这个女人一样的年纪。
肖肃南有些恍惚，冲过去拉了一把那女人低头收拾纸箱的胳膊，急着问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大概是在庙里住惯了，身上也占了几分菩萨淡然超脱的气质。猛地被冲撞，竟也不生气，只是淡淡抬头，言简意赅说了自己的名字：“赵金阁。”
“赵……”名字不对，其实长得也不像，这女人是典型的南方人相貌，可肖肃南就是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些莫名熟悉，尤不死心，紧着问她：“你是哪里人？”
或许是他抓疼了人家，赵金阁抽了抽自己胳膊，没抽出去，抬眼对上肖肃南的眼睛，依旧淡淡说道：“四川广安人……施主请放手！”
如果忽略赵金阁手里拿着的纸箱酒瓶，单就看她气质，绝不会想到她会是城郊一座无名小庙里的守门人。看上去身形有些消瘦，皮肤也不算白净细腻，但就眼睛里那股悲悯之光，不是经历过大悲大喜大彻大悟的人决计不会有。
这一点算是勉强和肖彩虹符合，但名字不对，籍贯也不对，而且在肖肃南仅存的记忆里，姐姐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找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就是凭感觉，真正让他描述肖彩虹的长相，他自己都想不起来。
不好意思赶紧放开人家的胳膊，肖肃南定定神，抱歉不已：“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赵金阁似乎不爱说话，连句“没关系”都懒得说，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背了一大摞收拾好的东西颔首和老板娘告辞走了。
“她不喜欢跟人说话……”老板娘倒是个热络人，见肖肃南还盯着门口看，笑着请他里面坐，“连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好像我嫁到这里来之前她就在那小庙里了。”
肖肃南总还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隔着雾看花一样，总觉哪里有些问题。点头谢了老板娘替他沏的茶，肖肃南沉声问她：“冒昧问一句，您是什么时候嫁到这的？您的家人……？”
“零八年……”老板娘落落大方，丝毫不掩饰，笑着回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办北京奥运会来着，我嫁过来的时候家里陪嫁一台电视机，天天放的都是《北京欢迎你》。呦，有些暴露年纪，也不知道你们小年轻们记不记得……”
这样的大事，当年轰动全国，各大电视台都转播了，肖肃南怎么会不记得？
淡淡点头，肖肃南嗯了一声：“记得，那年正赶上我退役。”
这老板娘大概迎来送往的习惯了，十分健谈，听他这么说早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搬了凳子坐他对面就开始攀谈起来：“退役？您是军人？”
“不是……”肖肃南刚想起了肖彩虹，心里恹恹地装着事，回答的也有些漫不经心，“我是运动员，受了伤，国家用不上了的那种。”
老板娘也是人精，觉出他不愿意多说，忙笑着打圆场：“那也了不起哦，我听说训练苦得不得了，咱们市里不就有个体操队嘛，好像也出过个奥运冠军，那段日子因为那孩子兴起一股奥运风，连我们这小地方都有不少人送孩子去学体操了，但能吃得下苦的可不多呦，好几个都给练哭跑回家了。”
体操训练的残酷程度超乎一般人想象，要保持体形的同时保证身体力量，每天要进行大量的力量训练，力量够了才谈得上技巧。但很多人往往在力量训练这一关就被帕斯掉了，就算侥幸坚持下来，剩下的也要层层筛选，层层淘汰，能走到最后的都是佼佼者当中的佼佼者。
肖肃南当年进山北体操队的时候只有十三岁，魔鬼式说他也哭过，也曾痛到不能走路，可别的孩子坚持不下来的训练他能坚持，别的孩子受不了的苦他都能受，就是因为他没有退路，往前走还有可能代表山北甚至国家参赛，但往后退，只有那个深渊一般让人窒息的家。最理想的情况是长成另一个肖大军，但这对他来说是最深的噩梦，除了坚持下去，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体操这种项目对运动员体形要求比较高，都要求短小精悍的，做起动作来比高大的省事儿。而且练体操的基本都是孩子，过早强度训练，很多人都长不高。偏偏肖肃南属于吃了化肥那一拨，十五岁他就窜到了一米七八，差点连体操也练不成。好在那个时候的教练，见这个孩子能吃苦又有天赋，推荐他改练蹦床。蹦床是体操大项里的一个分支，力量要求虽然差不多，但技巧性和动作都几乎要从零开始重新练，肖肃南宁可改项目也不回家，梗着脖子将受过的苦又重新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