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身狼藉实在不能见人,苏遇抓紧时间回家洗澡换衣服,整理好自己又赶紧往医院赶。
杨意住着的是标准的家庭式小套间,里面一间是病房,外面是供陪床家属休息的地方。杨意已经睡了,苏慕云睡不着,坐在外头小沙发上借着台灯看报纸。
“爸?”苏遇轻手轻脚进去,看见苏慕云不由一阵心虚,故意岔开话题问他:“您怎么还不睡?”
苏慕云推了推眼镜,笑着放了报纸:“等你回来就睡了……你送那小伙子回去了?”
苏遇一惊,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可瞒的,坦然一笑:“嗯,他没开车。”
苏慕云笑笑,起身要去睡:“爸爸是不小心在窗户那里看到了,可不是要打听你的隐私。你这么大了,交什么朋友是你的自由,爸爸就是觉得奇怪。”
苏遇以为他隔着窗户看出来了,忙问:“什么?什么奇怪?”
“奇怪你出去一趟回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苏慕云拍拍儿子肩膀,声音依旧温润:“能让你暂时卸下重担的朋友,一定也是个好孩子。”
苏遇不着痕迹舒了口气,点头笑道:“嗯,他很好。”
苏慕云放轻手脚推开里间的门走进去,极温柔的将杨意露在外头的手臂藏进被子里,四下压好被角又宠溺摸了摸杨意睡着的脸,这才放心出来,准备去睡。
“爸……”苏遇像是已经习惯了父母之间这种爱意的表达,只觉安心又羡慕,忍不住喊住苏慕云,忐忐忑忑开口问:“您当年,是怎么认定妈妈的?”
苏慕云有些好奇这孩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也仅仅是好奇。这个睿智的学者将一生都奉献给热爱的教育事业和疼爱的妻儿,岁月似乎也待他格外偏心,五十三岁还挺拔矍铄,眼神炯炯,丝毫看不出老态。
听见儿子问,他淡淡一笑,脱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又揉揉略有些疲惫的双眼,最后才含笑回忆起往事来:“爸爸大学是在杭州上的,当时有个全杭州市大学生辩论赛在西湖岸上举行,我代表我们学校,你妈妈代表她们学校,当时的辩题我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你妈妈在赛场上思维敏捷又严谨的样子像极了一颗灿烂的流星,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进爸爸的生命里,让我的生命从此,有了光芒……”
苏慕云的眼神温柔又缱绻,嘴角也微微扬起,许是这个动作持续的太久,苏遇这时才在父亲眼角瞥见几处浅浅的纹路,可奇怪的是这些纹路不仅不显得苏慕云垂垂老矣,反而添了几分岁月历练下的成熟韵味。
苏遇仿佛在父亲话里看到了他们当年青春朝气的模样,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真好,妈妈当年肯定不光惊艳了您吧,我猜辩论会结束以后肯定不止您一个人伸出橄榄枝,可为什么妈妈最后选择了您呢?”
“因为我们共同的信仰……”苏慕云突然郑重起来,神色认真道:“那个年代不像你们,我们读书不容易,都想着不能白读一场,总要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当年我比赛前报名了我们学校支援大西北的教育计划,比赛结束就忙着联系工作的事,想着反正不会留在杭州,何必去招惹人家姑娘呢。可你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写信来问我:苏慕云,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当时我回答不上来,只寄给她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西北地区失学儿童的照片,在背面写了一句话。”
苏遇静静听着,有关父母怎么认识相爱的故事他早就听过了,却不知道中间还穿插着这样一个插曲。
苏慕云目光定在里间的门上,缓缓开口:“我只写了一句,这双眼睛,还未看过世界……”
苏遇立刻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是家里照片墙上一张和其他照片比起来十分违和的剪报,上面是一张冻得通红的孩子的脸,已经泛起皴皮,可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充满求知的渴望。
“你妈妈那么柔弱,才八十斤……”苏慕云嗓子噎了噎,浮起一丝感激的笑:“不顾家里父母反对,毅然决然跟着我到了山北,在这里,我们一起拿起书本,填满孩子们求知若渴的心,给他们讲书本外的广阔天地,鼓励他们走出去,去拥抱更博大的世界。”
苏遇已经湿了眼眶:父亲母亲这一辈的人,有信仰有坚持,哪怕前路坎坷,只要坚持心中那个信念,就能携手一辈子。
隐去泪意,苏遇闷声开口问:“爸爸,信念,真的会让人舍生忘死吗?”
“信念,会让一个人无坚不摧……”苏慕云慈爱看他一眼,温声笑道:“如果有幸遇见这样的人,一定要格外珍惜知道吗?”
有这样的人吗?
苏遇垂首,脑中已经浮出肖肃南伤痕累累的脸和晶亮坚毅的眼睛:他不就是父亲口中说的那种无坚不摧的人吗?
“知道了爸”苏遇一笑:“若我遇上了,一定像爸爸妈妈一样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