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陌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潜藏在心里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地挖出来，血淋淋地扔在她眼前，为什么这些人能说得那么轻松？明明他们什么都不清楚，为什么敢这么笃定地跟别人说那些早就不知道被扭曲了多少遍的事实？
不对！
这些话她应该早就听腻了才对。
五年了，她听到的难道还不够吗？
一个从人群里突然冲出来的妇人拽着连陌的领子就开始吼，那双眼睛肿胀通红，手上的劲道大得连陌整个人都在跟着晃，脑子里像是灌了水一样，晃得直疼。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要脸的贱人！恶魔！我儿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没死！你怎么不去死呢！”
最恶毒的诅咒莫过于当着那人的面诅咒她死吧？而眼前这个妇人当真是恨死了连陌，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那么此刻，她大概已经拿出了刀，在连陌的身上捅了不知道多少下。或者，此刻妇人的心里正在万分后悔，为什么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菜刀，这样她就可以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连陌回过神来，瞧着面前疯狂苍老的妇人，将那双拽着她衣领的手狠狠地打下去，然后连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儿子选择当兵就该有死的觉悟，战场上，活着是庆幸，死了是活该，怨不了任何人。”
妇人像是在盯着一条毒蛇，半响才找到知觉，冲上来就要撕扯连陌的头发，
“你这个贱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儿子是因为听了你的命令才死的，你竟然这么说他！”
连陌偏头躲开妇人的手，抬起一脚，正中妇人肚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看蝼蚁，冷血无情，
“你恨我，不甘心，那就去找联邦政府，我是他们放的，官是他们给升的，有本事你便叫他们再将我抓起来，关个三五十年的，我无话可说。前提是……”
“你有这个能力。”
说完，连陌不再管地上哭嚎的妇人，也不再看其他人的视线，反正都是怨恨和恐惧，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那妇人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凭什么一块儿上的战场，那个贱人好好地活了下来还升了官，而他的儿子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就算联邦给了他们家再多的抚恤金，可那又有什么用，人死了啊。
妇人捂着肚子哭嚎，眼前是转绿的灯，然而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以往很少出现车祸，今天却发生了两起，就在连陌过马路的时候，一辆悬浮摩托逆行疾驰而来，那个方向，正好对着过马路的连陌。
路人看着疾驰而来的摩托，再看看朝前走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提醒，那个带着小孩的女人唇瓣嚅动了一下，却是被旁边倒地的妇人暴起捂住了嘴。
碰地一声撞击声以及悬浮摩托的急刹车声同时响起，众人看着像是断线风筝一般的飞出去的女子，竟然心里生出一丝报复后的快感，而那妇人更是疯癫地笑起来，
“报应！报应啊！！！哈哈哈哈！都是报应！联邦罪人，死有余辜！！！”
连陌倒在血泊里，头顶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街上的行人一下小跑着离开，那辆逆行的摩托也消失在车流里，绿灯转红，车辆按照既定的路线有条不紊地行驶着，人工智能让车辆学会了自动行驶，却没有教会那些车辆如何处理车祸，在它们的程序里，不是自身发生车祸，便与它们无关，到达目的地是唯一任务。
妇人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心里全是痛快，她不但不报警，还仗着自己是军属威胁那一对母子不许报警，最后拍了拍身上的脏东西，一瘸一拐地离开。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能比杀他儿子的凶手出意外更能瓦解她心里的悲痛跟仇恨。
路边的机器人交警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车流避开连陌所在的那一片区域，对地上躺着的人视若无睹。
车流里终于出现了白色的红十字车辆，当医生跟护士抬着担架匆匆下车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滩被雨水冲刷过后的血渍，而不远处，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扶着墙从拐角处消失。
郊区的一栋闲置许久的别墅再次迎来它的主人，家政机器人随着开门声启动，围着走进来的人转圈，随即古板而又戏剧化地叫了一声，
“啊！主人，你受伤了！”
雨水哒哒地滴落在地板上，顺着连陌的移动轨迹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水渍沿着楼梯转到二楼的浴室。
浴缸在有人朝这边走近的时候开始自动放水，温度适中的水在人进来后瞬间溢出浴缸，一朵深红色的花在浴缸里盛开，不过片刻，染红了一池的水。
家政机器人顶着臃肿的身体爬上二楼，手里端着银色的盘子，里面放着纱布、镊子、针线和消毒酒精。
连陌从浴缸里出来，对着那面巨大的镜子，利落地开始消毒止血缝合，动作利落得好像做过无数遍，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缝合得一丝不差。
镜子里，女子莹白的腰迹多了一条粉嫩狰狞的肉色蜈蚣，带着一种狂野又心悸的震撼。 别墅里不是没有能让人舒服睡一觉便能恢复的疗养舱，只是躺在那种疗养舱里治疗不仅浪费时间，而且会让人体渐渐失去自我修复的能力。
为了能够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局，在军队里，但凡是不危及生命的伤，所有人统一只用最原始的医治手段，而这一点，连陌是那一届军校毕业生里，做得最好的。
大概是习惯了，连陌并没有觉得有多疼，换好衣服便窝进半球形的圆椅里开始检索关于厌离的资料。
昨天，司南给司寇琦打过电话，最快明日，司寇琦便会找上门来，而她所拥有的的时间，也仅仅是这一个夜晚。
清明柔和的光从落地窗里溜进来，只有人小腿那么高的家政机器人围着围裙的样子显得格外搞笑笨拙，但是手里端着的盘子却稳稳地放在了连陌眼前，竟是十分稳妥让人放心，
“主人，吃早饭了！”
从家政机器人的角度去看，明明该是十分高大的，但窝在椅子里的人竟然看起来还是小小的一只，家政机器人瞧着椅子里沉沉睡过去的女子，悄然转了个身，将盘子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从卧室里拿了一条薄毯盖在女子身上。
虽说室内的温度一直调整在最合适的温度，但难免不会感冒。
毯子刚落到身上，连陌就醒了，家政机器人的动作迟滞了一下，将摄像头对准连陌，两只方条形的眼睛眨了一下，机械地说道，
“主人，现在是早上九点钟，您该吃早饭了。”
连陌多看了一眼乖乖去扫地的机器人，起身走向浴室，冷水冲了一把脸，才觉得恢复了几分精神。
昨天她看了一整夜，虽然找到了那个修真副本，但那个副本里的厌离只是原剧情里的厌离，是被大妖抓住，最后激发血脉成为妖王，统一妖族的厌离，而她，也不叫温连陌，叫温晚，最后依旧死在了秘境里，这一切，好像都不曾有人改动过，而她参与的那一段则是彻底被人抹除了。
她最先想到动了手脚的人是管家司南，可如果是司南，不论副本最后变成什么样，都不应该是原始结局，若是这样，恐怕他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最后还要汇报给司寇琦，但如果不是司南，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接触到这次的赌局。
连陌盯着客厅里忙来忙去的家政机器人发了会儿呆，给蓝玉去了一条简讯，附带的还有第二支试剂，果不其然，蓝玉立马秒回。
虽然心里有些对不住，但是这件事恐怕还是只能交给他来做。
家政机器人的视力何其之好，一眼就看到了连陌手环上的通讯记录。
哐当一声，连陌转过视线，竟是那机器人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圆筒形的身材在趴在地上挣扎着，越是急躁越是爬不起来。
连陌走过将机器人放好，这才换了衣服出门。
晚庭私人疗养所，
连陌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运动服走进来，虽然有通行码但还是被工作人员拦住照例询问了一遍，那人瞧着连陌，虽然诧异，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个人情绪，公事公办地放行。
毕竟是私人疗养所，工作人员的素质整体都比较高，连陌穿过回廊上到第二层，也就是那日苏醒的那间大厅，二楼整个都被封锁，除了固定的人员，其他人都上不来，连陌到的时候，大厅里都是有条不紊在工作的白大褂，只有一个人静立在一块大屏幕前，旁边是半垂着视线一脸恭敬的管家司南。
不用说也知道了，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她爷爷，司寇琦。
连陌走过去，屏幕里播放的并不是她在小世界里的剪辑，而是一场直播演唱会，台上的少女边跳边唱，层层叠叠的裙摆在空中舞动，身姿轻盈曼妙，像是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洁白优雅，但最让人惊叹的不是少女的舞姿，而是少女宛如天人之姿的容貌，温婉动人的眼眸像是会说话一般望着镜头，仿若有千言万语要与爱人诉说，瑶鼻秀挺，一开一合的唇像是涂了粉嫩的花蜜，精致小巧的下巴带着一点点稚嫩的傲气，格外让人怜爱。
可让连陌注意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女子旋转时的侧颜，与她竟有三分像，转过脸，正视镜头时，足足像了七成。
女子温婉灵动，与连陌拒之人外的一身冷意并不相同，因而即便相像，也不会有人把她们当成是同一个人。
所以连陌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一舞结束，司寇琦才关了屏幕，龙头拐矗立在身前，威严得像是古代的君王，那张苍老的面容不怒自威，看着连陌良久，像是在比谁先开口，然而对面女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司寇琦眉头拧了一下，道，
“你就不好奇刚刚那个女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