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蕋到了北京,一下飞机就立马奔赴第一人民医院,白色的床单之上,躺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母亲——丁轩阳。
褪去了往日精致的妆容,丁轩阳整个人都变得如此苍白。一旁的电子银幕上,心电图在来回小心的波动着。
丁轩阳听到脚步声立即吃力的睁开双眼,“小蕋……”,她朝辞蕋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辞蕋赶紧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妈,我在这呢。”
丁轩阳看着他,一滴泪从眼角直直的落下,“小蕋,妈有些话必须要跟你说,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辞蕋笑着安慰道 ,“不会,不会,您身体这么好,去年在美国参加马拉松都跑完了全程呢,怎么会被这种小病打倒呢。”
丁轩阳艰难的摇摇头,惨淡一笑,“妈的病妈自己心里有数,你骗不了我的。妈这辈子做了好多对不起你和你爸爸的事,妈不求你们能原谅我,只是希望能在死之前把事情通通都告诉你,也好让我走的安心……”
看着往日强势的母亲竟变得如此虚弱哀戚,辞蕋心里万分难受,“妈,没事,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咱不提了行吗?”
“不不”,丁轩阳坚持着要说,辞蕋只好顺从她的意思。
“小蕋,你还记得六年前那个叫李诗格的女孩吧?”
辞蕋先是脸上一怔,随后点点头。
“当初她和莳语恩的事是假的,全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辞蕋听着她的话表情异常的平和。丁轩阳奇怪的看着她,“小蕋你?你早知道了对吗?”
辞蕋摇头,“我是昨天才刚知道,也许吧,也许我早该知道的。”
丁轩阳看着儿子,满脸的愧疚溢于言表,“小蕋,妈,妈对不起你啊!”
看着情绪激动的母亲,辞蕋赶紧按住她,“妈!妈你先别激动好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在意了,再说我都和别人订婚了,也该忘了她了。”
丁轩阳紧紧的回握住辞蕋的手,“李诗格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啊,当初我本以为你和她分手以后你会听从我的安排到美国去,没想到你竟然去参军,而且一去就是整整五年啊。”
丁轩阳蠕动了一下艰涩的喉咙继续说,“其实你刚走的那年我就犯了老毛病,只是一直瞒着你罢了,那些年都是李诗格时不时的陪在我身边照顾我,我知道这些她都不会和你说的,所以就由我来告诉你。”
辞蕋听着丁轩阳的话,一时间感慨万千,他本以为这些年母亲的身体一直都硬朗,原来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有人替自己照顾着她,而且这个人还是李诗格。
丁轩阳一瞥便看出了辞蕋的心思,于是安慰道,“小蕋,你也不必自责了,这都是妈自己造的孽,活该啊!不过你和诗格还是可以挽回的,小蕋你再最后听妈一次,和李诗格和好吧,好吗?”
辞蕋看着母亲犹豫了一会,又摇摇头,“还是不了,既然当初会分手就说明我俩还是缘分未到,而且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去纠结了。”
丁轩阳看着自己的儿子摇摇头,“小蕋,你知道当初妈为什么要用自焚来威胁你爸吗?”
“因为他要抛下你去找那个女人,你不想让他去,你想留住他。”
丁轩阳笑着看他,“是,我当初确实是为了留着他,可到头来我留住了他的人,却没留着他的心,这么多年了,我俩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要不是我要求他从不会主动来看我。”
辞蕋点头,“是啊,你们俩从来都是这样,以前我在的时候你俩过年还能在一块几天,后来我离开家你俩就彻底分居了。”
丁轩阳叹了口气“我活了一辈子到死才明白过来,当初我就不应该威胁他,我应该让他去找那个女人。”
“为什么”辞蕋疑惑的问。
丁轩阳打趣的说,“你想啊,要是当年我让他去了,他就会带着对我的愧疚和那个女人过一辈子,不是比现在我独自守活寡好多了。”
辞蕋无奈的看着她,“妈你可真是够了,要让他愧疚你这一身烧伤的疤痕还不够啊?”
“那不一样啊。”丁轩阳叹了口气,“虽然我烧伤后他肯把自己的皮移植给我,可他却吝啬着自己的爱,连一分一毫也不肯分给旁人。你没感觉当年的你爸就像现在你一样吗?”
辞蕋迷茫的看着她,“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轩阳没有回答他却笑着把话题岔开了,“对了,妈有一次问李诗格,我问她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恨过我,你猜她怎么回答的?”
辞蕋摇头。
“她对我说,连辞蕋都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呢?”
这次换辞蕋不说话了。
丁轩阳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摸摸辞蕋的头,“小蕋,你就听妈最后一次和她和好行不行,就算妈求你了行吗?”
辞蕋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还是点了头。
在辞蕋眼里母亲总是那么任性,凡是她想要的辞蕋都会去做,凡是她赋予辞蕋的,无论喜欢还是厌恶,辞蕋都不会反抗,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辞蕋受制于她,而是恰恰相反,他一直怜悯着自己这位任性又偏执的母亲,仿佛她才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对于李诗格辞蕋早就没有恨了,但是心里却始终不愿意放下当初的那口怨气,他总是想方设法的整整她,仿佛一旦放下了,两个人之间也就彻彻底底的断了,变成了两条平行线,从此再不相交。
就连辞蕋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想放手又放不了手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病床上渐渐熟睡的母亲,轻轻的退出了房间,闻着走廊里飘散着的消毒水味辞蕋忽而想起幼时的那次事故。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临近傍晚的时候,记忆中烟火弥漫的房间,红光中流着泪的母亲,以及胆战心惊的自己。
幼小的自己面对现实时心中总是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恐惧母亲的离去,恐惧家庭的破碎,恐惧自己将何去何从。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活在那时的恐惧中始终不能走出,直到他遇到李诗格。
也许吧,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人能左右的,就好比当年他和李诗格的分手,他心里怎会没想过她是被冤枉的呢,可他却选择了孤注一掷的相信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母亲和李诗格相比,还是母亲更重要吗?还是因为……
经过了一天的颠簸,辞蕋想着想着就倚在走廊的靠椅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捧着个纸风车在客厅里来回跑,跑着跑着就摔倒了,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时楼上传来母亲急切的呼喊。
“小蕋!怎么了?”母亲一边喊一边往楼下跑,结果眼看着就要跑到辞蕋跟前的时候,突然楼梯的木板断了,母亲重重的向后跌去。
“妈!”辞蕋一下从梦中惊醒,此时漆黑一片的走廊突然响起了警报声,一大堆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朝着丁轩阳所在的病房冲过来,辞蕋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辞蕋急忙起身跟着医护人员的脚步冲过去,到了病房的时候,旁边银幕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辞蕋在一瞥,发现母亲的床边还坐在一个人,他的父亲——辞浩天。
后来医生在急救室展开急救,辞蕋父子也终于有机会相处了。
“你可真狠啊,等她要死的时候才过来看一眼。”辞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半分嗔怒。
辞浩天叹了口气,“错了儿子,我不是等她要死才来看她,而是我一直都在看她,只是不想让她知道罢了。”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辞浩天抚上儿子的肩,“是吗?不过儿子你可变了,变得优柔寡断了,怎么当了五年的军人反到没了当初的决绝了?”
辞蕋扒掉他的手,“要是你这样的才叫决绝,我宁愿优柔寡断一辈子!”
辞浩天又叹了口气,“儿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世上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你是谁,只不过是对你施加惩罚的人不同罢了。”
辞浩天看着急救室的灯被熄灭了,拍拍儿子的背,“走吧,咱俩去送你妈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