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买了一兜的橘子找了个街心公园坐下来,橘子冰凉,但是很甜,每丢一个在嘴里,徐纤都要被冰的皱一下眉头,然后说:“真他妈的甜。”
杨允天有点诧异,徐纤从不说脏话,她是跟杨如桐学的,杨如桐有歪理,他说偶尔说一下脏话有助于全社会的安定团结,人都有压抑的东西,用说脏话来排解一下,就不会有负面的情绪。徐纤反驳他,如果多说脏话是不是连杀人案都要少一点?
可是,他还有他脑子里的定时炸弹呢?徐纤不能说话了,肚子在抽痛,一阵阵的疼痛越来越频密,原来这就是阵痛。有人形容生孩子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还有生孩子的痛苦是无法忍耐的,徐纤怎么觉得还好,她只是觉得胸口很闷,像堵了一大团棉花一样,阵痛不算什么,心口的绞痛才让人无法忍受。
她捂着心口大口地用嘴喘气,她艰难地问杨允天:“到了吗,知道杨如桐在哪个医院吗?杨如桐,杨如桐!”
有种无法形容的恐慌在她的心里蔓延着,她想起了那个蔷薇花墙后的小男孩,她见过他的,她见过他的!
有一天,她的小皮球滚到了他的脚下,她跑过去怯生生地让他还给她,小男孩捡起皮球还给了她,徐纤邀请他进来一起玩,他没有进来,仍是在门口看着她。
如果他走进来跟她一起玩,他们将会认识,将会一同成长吗?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得到改变?徐纤不知道,因为她的脑子逐渐混沌,直到失去了意识。
她听到医生大声地询问她:“脐带绕颈一周,是自己生,还是剖腹产?”
她也听到自己在大声地问医生:“你知道杨如桐在那个诊室?健康的杨,如家的如,桐花的桐?”
徐纤的眼前开了一堆各种各样的花,木槿花,桐花,兰花,还有那种不祥的彼岸花,只有花没有叶子的花与叶生生世世不能相见的彼岸花,因为注定那个人只能站在她的彼岸,永远无法并肩行走。
突然她不痛了,然后听到清脆的一声哭声,那哭声响亮,高亢。护士给她称了体重然后抱到徐纤的面前给她看:“女孩,七斤六两。”
那是一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徐纤流泪了,湿润的眼泪淌了一脸,护士把小宝宝的脸和徐纤的脸贴了贴,笑着说:“和妈妈亲近一下,马上要去洗澡换衣服了!”
“杨如桐一直想要一个女孩。”徐纤对护士说,护士对她笑笑抱着孩子出去报喜了,徐纤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在给她做最后的清理工作,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顺产的还是剖腹产。
她被送进了病房里,医生在她的舌根下压了一个药片,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在发抖,她听到医生对杨允天说:“她很虚弱,刚才失血过多我们给她输了血,也许夜里会发烧,我们会让护士一直关注的,请放心,三少。”
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虚弱了,她一直很坚强的,她躺在床上看着小晴的笑脸,小晴抱着孩子笑得眼睛都是弯的,杨允天很忙碌,他匆匆地进来看了一眼孩子,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脸蛋然后又匆匆地奔出去,徐纤喊住他,她以为她很大声,其实她声音弱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杨如桐呢,他在哪?他一直想见的女儿,让他来。”
她都不知道杨允天最后回答了她什么,就沉沉地睡去了。
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她问了那么多遍,问了那么多人,在梦里,或者清醒时,她都在不停地问,可是就是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是在第二天了,她醒来了,听见女儿在房里哭泣,小晴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转圈圈。
徐纤环顾房内,这大概是壶口医院最豪华的产房了吧,房间里有好几个护士,有的在冲奶粉,有的在给女儿拿衣服等着带她洗澡。
“二少奶奶。”小晴看到徐纤醒了急忙走过来:“昨晚你烧了一夜,不过早上你就退烧了,医生说你退烧了就没事了,你发烧可把三少给急坏了,他一夜没睡一直守着你,还有宝宝,她特别乖,就是能吃,只要饿了就会哭,真好玩。”
小晴说个没停,徐纤没有在房间里看到杨如桐的身影,她的心往下沉了沉,杨如桐一定有事了,要不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
“小晴。”徐纤打断她:“二少呢?”
“呃。”小晴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看着她,然后说:“那把三少叫来,我有话问他。”
小晴把孩子递给护士,然后就跑出去了,很长时间以后她才把杨允天找来。
杨允天站在她的床前凝视她,他还穿着昨天的大衣,面容憔悴和疲惫,大衣上全是褶痕。
他的目光让徐纤不知所措,她深吸了一口气:“杨如桐呢?”
杨允天说:“在做手术。”
“到现在还没做完吗?”
“快要结束了。”
徐纤发现他在闪躲她的目光,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带我到手术室那里去。”
“你现在不能动。”杨允天指了指她身上插的管子,有无数条,导尿管,吸氧管,还有打着吊针的瓶子,腰上还插着镇痛棒确实行动不便。
徐纤看着他:“如果你肯说实话,我就不拔掉我身上的这些管子。”
徐纤眼里那种坚毅的光杨允天十分熟悉,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他妥协了。
“他在抢救,情况不好。”
“为什么会抢救?”
“医生给他开颅将脑里的肿瘤拿出来了,刚刚缝合好之后发现他的心跳很差,后来无奈又给他开胸,发现他心漏。”
“他的心脏病已经好了。”徐纤坚持说,但是她的声音在发着抖。
“本来是已经好了,但是确实又出现了问题。”
“我要见他。”徐纤开始用胳膊撑着身体要坐起来,杨允天急忙按住她:“徐纤,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你不动的!”
“我要见杨如桐!”
“你会见到杨如桐的,但不是现在!纤纤,你听我说,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只有医生!”他按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他的声音嘶哑,他很累很累,他用几乎祈求的声音对徐纤说。
“他想见女儿,他说他见一见女儿什么病都会好的。”
“我知道,纤纤,我知道。”杨允天握着徐纤的手:“我发誓,他会见到你和女儿的,我发誓!”
徐纤盯着他,放弃了抵抗,杨允天是个君子,从来不说谎,他一言九鼎答应她的一定会做到。
护士抱着孩子过来,生产到现在孩子还没吃过母乳,杨允天回避了,他走到门外去,孩子那个小小的嘴刚一接触到徐纤的胸部就努力地吸起来。
这是本能,活下去,吃饱了都是本能。
徐纤看着孩子黑黑的头发的头顶,泪流满面,她在心里喊,杨如桐,你也拥有这种本能,活下去的本能!
在一个深夜,徐纤刚刚睡去,当天下午才拔掉身上的管子,当时她还和小晴说笑话,说人和章鱼果然不同,章鱼有了身上的这些触角才能存活,但人类有了身上的这些管子就无法获得自由。
小晴听不太懂,但是仍微笑着听着,她很喜欢徐纤的小宝宝,她问徐纤:“给她起名字了吗?”
“杨如桐会起。”徐纤说。
就在这个深夜,她突然被杨允天唤醒,杨允天站在她的面前声音低沉:“去看杨如桐吧!”
他弯下腰把徐纤抱起来放到准备好的轮椅上,在她的腿上搭上一条毛毯,女儿在摇篮里熟睡,他让小晴把孩子抱着一起去看杨如桐。
杨允天推着她往门外走,他们异常沉默,空气中有种凝滞的悲痛欲绝的味道,心脏在徐纤的胸膛里狂跳,她回过头看杨允天的脸,他似乎哭过,眼眶发红,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
徐纤转过头去不再问,她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但是她拼命否认这种感觉。
杨允天推她到手术室的门口,徐纤问:“为什么是手术室,不是病房?”
杨允天不答话,推开手术室厚重的大门,徐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手术台上的杨如桐,他的脑袋上缠着纱布,脸比纱布还要苍白。手术台边上有很多仪器,一两个护士正在将杨如桐身上的管子拔掉。
他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徐纤被推着走近了,杨如桐紧紧闭着眼睛,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他似乎在沉沉地睡着,只是睡的极其不安稳。
“杨如桐?”徐纤小心地唤他。
徐纤在等着他回答,等了半天当然什么都没等到,护士收拾完了那些仪器对杨允天说:“不要太久。”她们撤走了所有的仪器,然后推来了一张移动的床,那张床窄窄的,连张被子都没有,孤零零地放在手术台边。
一只手压在徐纤的肩上,杨允天的声音颤抖而且嘶哑地对她说:“纤纤,给他看看孩子吧!”
“我等他醒来再给他看。”徐纤说。
“他醒不来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哭嚎声,是杨允涛的声音,他从手术室外面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嚎啕着:“我的弟弟啊,如桐,我的弟弟啊!”
“杨允涛!”杨允天忍耐地向他喊,他走过去将他拖了出去,杨允涛似乎有点惊愕:“怎么就你们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