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手捧着圣旨,站在皇宫殿前的时候,心中的忐忑是如何都无法平静的。
他不敢抬头去观望周边的环境,捧着圣旨的手除了那一层厚重的老茧外,此时还在瑟瑟发抖。
长了二十年,他从来没离开过那个村镇,即使出门,也不过是去几里外的县城,除此之外,他再没去过别处。
他生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农户家庭,在那里,可以称得上是地主了。家里有长工,有丫鬟,也有几个老妈子,日进斗米,月进粮钱,然而即便是这样,他,陈烁,过得也并不好。
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世时,父亲还会看在母亲的薄面上,对他这个长子长孙给点好脸色,可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又续了一房正妻后,他的日子就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尤其是在后母生下二弟后,他的日子可谓是如履薄冰。
正是应了那句话,‘有后娘就会有后爹,’如今,果真如此。
陈烁为人脾性端正善良,基本是承继了他母亲的大多数性格,又敦厚、又老实。
可是俗话说得好,老实不能当饭吃,那也要有生活下去的资本。于是,陈烁一面夹缝里求生存外,还要和长工一起,去山上砍柴,一些备着家用;一些拿去集市上卖。
好多见到他的乡亲都夸赞陈家有个顶门立户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可以挑起胆子,过日子了。
可那些别人听来是夸赞的言词,对他而言,无外乎是几近讽刺。想他怎么说也算是个小门户的少爷了,可未曾想,竟然和家仆无疑。
陈烁是个爱看书的孩子,从小就喜欢读书,读书是为了什么?母亲告诉他,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去争功名利禄;读书破万卷,读书可以培养一个人的品质和修养。
对于一个农家走出来的女儿,能说出这番话,有这样的见解,作为儿子的陈烁实是感到骄傲和自豪的。
然而母亲的教导并没能陪伴他一生,甚至只是短短的十年而已。对于那个十年,陈烁才是幸福的,而在品味幸福的同时,他也体会着母爱的伟大和无私。
可现在呢,读书是为了什么呢?陈烁告诉自己:读书就是为了考个好前程,然后走出这个困住他的‘牢笼’,他已经渴望自由十年了。
可现实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娘亲去世后,他再没有进过学堂,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放下读书,只是到了十三岁参加乡考时,他的愿望却止步于父亲的阻挠,以及后母的奚落。
他多次请求父亲应允,但都被无情拒绝,无法之下,他偷卖了娘亲留下的绣品,兑换了些银钱,交了科考费,才能得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科考竟然是如此的黑暗,两次科考,两次落榜,他知道,这不是他学识不行,而是没有给考官递银子。
漫长的岁月煎熬着他脆弱的灵魂,十六岁时,终于在后母的强逼下娶了她的侄女。幸好后母的侄女品行还算良善,不至于让他对生活感到绝望。
陈烁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天,身居庙堂,朝拜天子。
记得半月前,他在田里和长工一起插秧苗,几骑快马,一路奔驰到他们面前,领头的男子,一身官衣,气势肃然凛冽,直接指着他家长工问道:“你可知陈家怎么走么?”
长工哪见过这个阵势,早吓的瘫在田里了,哪还有胆子回答他的问题。
当官的见此,也不恼怒,只是仍然冷着脸看向旁边的陈烁,重复之前的问题:“陈家怎么走?”
陈烁也害怕,但还算有点胆子,不敢抬头看那官差,只是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就,就在村尾,那个高门脸的就是。”
官差顺着他说的去看,果然见到一高门大户,与别家不同。官差点点头,回道:“多谢相告。”随后,刚要打马离去时,又回头看看陈烁,继续问道:“他家可是有一位名唤陈烁的公子?”
陈烁一愣,呆了片刻,才木纳的点头道:“有的,在下便是。”
“什么?”官差大惊,紧跟着与其他几位随行急忙下马,对着陈烁便是单膝跪拜:“下官等参见大人。”
那一幕,至今仍然萦绕在陈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落磐村多少年来,都没有过的殊荣,就连村长都说:“阿烁给咱们落磐村长脸喽。”
正在胡思乱想时,一名执事太监走了过来,对他很是尊敬,客套了几句话后,便带着他去了太极大殿。
进的殿来,陈烁战战兢兢,眼睛只盯着地面,不敢四处乱看。耳闻间,他听到上方有响动,几次想抬眼看看,却都打消了念头。
这时,执事太监在他身边轻言道:“陈大人,到了,上方的就是皇上和白元帅,快近前叩见吧。”
“是!”陈烁躬身道。随后将手里托着的圣旨交给执事太监,自己紧走两步,撩衣跪倒,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呵呵,”上方突然传来笑声,声音里带着童真,又不失稚雅之气。
“白元帅,你的这位外甥倒是有趣,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就磕头。”
“皇上恕罪,外甥无知,还请皇上宽待。”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出奇的抚平了陈烁惶恐的心神。
“一家人,怎能怪罪,无妨。”那稚气之声说道:“陈烁,朕来问你,你可知这世上你有一位舅舅吗?”
“草民知道,”陈烁答道:“幼年时,经常听娘亲提起,但从未见过。”
“陈烁,抬起头来,看看这位是谁…”那稚气之声又说道。
此时,陈烁才有所悟,原来这一切都跟自己的舅舅有关吗…?陈烁不敢抬头,跪着的身子越发抖的厉害。
“阿烁,不必害怕,舅舅在这里!”白默冉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陈烁跟前,双手伸出,轻轻的将他托起。
陈烁看着拖在自己臂腕上的双手,久违的温暖顷刻间窜便全身,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风流俊雅的男子,泪无声无息的滑下,他呜咽两声,十年来的委屈一下子全都奔涌出来,他很想克制住自己的状态,可是他克制不了,不顾皇上在此,弯下身匍匐着抱住白默冉的大腿,痛哭起来。那一声声幼兽般的嘶吼,诉说着这许多年来他的悲、他的痛。
“舅舅…!”一声舅舅唤出,也让白默冉声泪俱下。幼时离家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姐姐那稚嫩的容颜怎么都挥之不去,赶之不走。
“好了,好了,”冷敏哲步下台阶,笑着说道:“亲人见面应该高兴才是,皇姐姐已然在后宫设了家宴,听说,还是皇姐姐亲手做的哟。”
陈烁还没有哭够,就被冷敏哲吩咐内侍太监给强行拖走,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冷秋心的寝宫‘凤祥殿’。
冷秋心看到白默冉的第一眼,就被他的长袍给吸引,下摆那一道道清晰的痕迹,想遮掩都遮掩不了。而白默冉自己还不自知,进入寝殿时,一撩长袍,迈过高门槛,结果,蹭了一手的鼻涕。
“呃…,”看着手上的秽物,白默冉傻愣愣的站在那,半天才抬起头,发现众人都在看他。他眨巴眨巴眼睛,那窘迫的表情,顿时引来众人的哄堂大笑,而罪魁祸首陈烁却知道自己惹了祸,躲在门后不敢出来。
家宴吃的很温馨,除了冷秋雨不太讲话外,冷秋心这个未来的舅母倒是做的非常到位,布菜、斟酒,都是亲力亲为,堂堂长公主殿下如此相待,却让陈烁倍感惶恐。
“阿烁,不必拘谨,这里没有外人,放松些。”冷秋心夹了一道狮子头,送到陈烁的碗中。那温柔浅转的声音,让人听后倍感亲切。
冷秋心说完,看了看白默冉,白默冉对她点头浅笑,笑容里带着赞许和宠溺。
冷秋雨看到,终究是还未放下,赶忙低下头去,眼角瞬间湿润了。
敏哲虽然年幼,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虽说是心疼自己的二皇姐,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让他在两个姐姐中间选择,他更希望白默冉能和大皇姐成亲,他们更般配才是。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陈烁身上,都是一家人,朝中的公子哥他都不放心,这个陈烁看上去仪表堂堂,又是白元帅的亲外甥,虽说辈分乱了些,但也是没关系的吧。敏哲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