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诚的手艺再一次技惊全场,就连不通人情世故言语尖酸的赵倩也不曾挑出毛病。
做到这点不容易呢,有一部分原因固然是殇诚许给她的条件诱人,更大的原因应该真的心悦诚服。
赵倩此人,是我见过最不会讲话的人之一。
起初关系还过得去的时候,姑姑家儿媳生孩子,我陪她去医院探望。旁人看小孩多是说些吉祥讨喜的话。
赵倩一番打量以后,神色凝重开口,“孩子头怎么尖尖的?”
姑姑不以为意,也是跟她不熟,一脸喜气说:“胎位不太正,生的太久怕小孩窒息,吸胎器吸得了。医生说一会就恢复,没事的。”
“哦,怎么不剖腹产呢?万一医生操作不当伤到孩子脑袋,孩子这辈子就毁了。”她感慨的尽兴压根就没留意到姑姑发青发黑的脸色。
我在边上看的尴尬,试图救场,笑望着孩子,说:“宝宝长的多好,眼睛又黑又亮,这薄薄的小嘴,长大肯定像小敏哥哥一样能说会道。”
小敏是宝宝的爸爸,姑姑脸上神色刚刚好转,赵倩又开口了。
“看这样子不像有事的,我们邻居家生小孩,也是用的吸胎器,把孩子一个眼珠都吸出来了。哎,好惨,只后悔没做剖宫产……”
嫂子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绿,两眼冷冷冒着凶光。
吃完饭赵宣燃主动收拾碗筷,“晨,你陪殇诚出去走走,有我和妈妈在家陪爸爸就行。”
我目光投向姨妈,明显在等她吩咐。
姨妈笑容可掬,对爸爸说:“我走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别心急,过两日路上好了出去走走。”
爸爸点头,回道:“嗯,我,不急。”说着话心满意足望着忙碌的赵倩的身影。
姨妈看在眼里,脸上的喜色暗了暗,拿起茶几上的包,对我说:“姨妈走了,你和殇诚初二去看姥姥,她一直记挂你呢。”
“不好吧,我去正当,殇诚名不正言不顺的多尴尬啊。”我小心翼翼反驳,唯恐再惹姨妈不痛快。
殇诚和我站在一处,注意到姨妈瞪着眼面色不愉,抢先开口道:“应该的,姨妈说是去看姥姥么?看完她老人家我们自由活动。”
顿了顿,殇诚换一副亲昵神气对我说:“昨晚在宾馆看电视,有介绍你们当地风景的,看到猴子颇有野趣一起看看可好?”
这法子好,既没有违背姨妈的意思,又避免被亲戚围观,当真一举两得。
姨妈明显想反对的,嘴巴动了动,看看殇诚又看向我,我一脸哀求抱着她手臂摇了摇。
姨妈无奈说:“好吧,谁都年轻过,你们的心思我都懂,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红着脸挽着姨妈手臂,把她送出门,雪已经完全停止,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一阵风吹过,抖落路边纤弱柳枝上厚厚的积雪,洁白的雪沫扬散开来打到脸上,清而不寒,凉不沁骨,自有一番趣味。
姨妈叹口气,“看你爸爸现在这幅模样,能和他计较什么呢?你乐观点,凡事多往好的地方想。”
我直勾勾望着姨妈,满脸孺慕之思,“姨妈为我想的多,费尽心思筹谋我心里都清楚,只是有些东西不是一定要争到手里才算胜利的。”
吸吸鼻子,想起爸爸对我的冷漠挑剔迁怒,泪光滢然,“赵倩走,爸爸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不满就像小孩子一样闹情绪。我都得接着啊,这局面是我一手造成的。”
眼珠转了转,若无其事把泪意收敛,继续说:“长此以往相处,我肯定也会不满,受情绪驱使万一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父女感情怕是从此断掉。”
我低头踢开一团雪,“姨妈,跑去Z城工作我的打算就是避开摩擦,经过这一场我再也没有幻想了。只要爸爸是开心的,我放弃所有成全。”
姨妈拍拍我的肩膀,安抚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和殇诚好好相处,努力经营自己的幸福。”
“嗯,我会的。”我用力点头。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殇诚吃过饭,买一大堆烟花在雪地里放,嘻嘻哈哈看着广场上一走一滑东倒西歪的人群,双双被冻的鼻子发红,才回到宾馆。
来到客房,我甩开鞋子,脱下外套就往床上扑,被殇诚一把扯住,按着坐到凳子上。
我望着他一脸愠怒,“趴一下怎么了?”
殇诚打开电脑,“我的床,不洗澡绝对不能上。”
我翘着腿把脚放上去,眼里含着挑衅,“我的脚没洗澡,就上去了咋地。”
殇诚目光如电看过来,脚趾上嫣红的指甲油在惨白灯光下发出灼眼的光华,更衬得肤色洁白如雪。
他的目光陡然幽深,我讪讪收脚放到地上,“好了好了,不逗你。你开电脑干嘛,好几天没打牌给我玩一会。”说着身子前倾,胳膊肘一顶,准备把他挤到一边。
我知道他会让我,所以用的力气不大,奈何算错形势。他竟没有相让的意思,所以我胳膊肘这一顶就不够看了,殇诚纹丝不动。
“别闹,有朋友约我打牌,我要陪一会。”殇诚一本正经说。
我两眼亮晶晶看着他,“男的女的?”
殇诚目光似有躲闪,沉声道:“女的。”
我看着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快,追问道:“什么时候约得?难怪催着我回来,原来佳人有约。”
殇诚神情镇定,一边登录L平台一边说:“理智在线时候再和我说话好么?以前没发现你挺会无理取闹的。”
我咬着牙硬声说,“你记忆不好吧,我骂三字经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本质是不好……”
“理解错误,你骂三字经的时候我觉得挺可爱的。好了胖丫,我知道这么做会让你不开心,不过既然答应别人我无论如何不会毁约。”
殇诚见我一脸气愤,表情缓和轻声哄道:“我知道你气的是我和人约牌没提前和你说,以后会注意的,好不好?”
以前话说到这程度基本就算,我一直知道他在L平台有一大帮朋友的,他也曾解释过打牌跟应酬一样,也是维系友谊的方式。
但今天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执拗的近乎偏执的想找事,胸口一股气不上不下卡着憋得我喘不过气,眼睛跟着胀胀的。
“不好。”我竭力反对。
殇诚再不看我,手指握着鼠标,对着屏幕面沉如水。
眼看他们对坐着凑够四人开战,我恼羞成怒,想也不想扑过去直接扯掉网线。
我扑得迅疾,殇诚下意识一推,我没有防备身体失衡,向侧边摔倒。
我坐在地上,晃晃一愣,眼泪猝不及防布满眼眶。
殇诚惊怒交加看着我,眼神灼热的能在我身上烫个洞出来。
我顿时无地自容,片刻也不愿停留,翻身而起,抓起外套向外冲去。
走上街头冷风一吹,脑中才有一刻清明。
低头看一眼光脚板套着宾馆的拖鞋,包包也忘记拿,惶急摸口袋,摸到手机的一瞬心登时落地。
宾馆是回不去的,我只有回家,打开微信呼叫快车,许久才有电话进来,“你好。”
我回道:“你好。”
司机接着说:“小姐,情况是这样,大年夜本来我们不接单的,但看到你这单子就和你打个商量。”
司机轻咳一声,接着说:“按照正常收费标准应该是16块,因为年夜的关系按双倍收费,你若同意我这就去接你。你若不同意也不勉强,你再下订单,看有没有其他司机愿意跑这一趟。”
我看看街上人影稀疏,车也没几辆,片刻没有犹豫,“可以,你过来。”
司机相必就在附近,五分钟后停在我身侧,打开车门坐进去,脚似乎已经被冻的失去知觉。
司机透过后车镜暗暗审视,我眼角余光注意到狠狠瞪他一眼,心里愤愤的想大老爷们也八卦么?
他看清楚我的形容,眼里透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哎,姑娘,和家里吵架了?这大过年的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嘛。”
这话题我半分都不想讨论,蛮不讲理道:“好好开你的车,收双倍车资不是听你饶舌的。”
“双倍车资就不许说话了?没有我们这些爱财的,哪有你们的出行方便?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司机皱眉不悦的说。
我揉着头,做出置之不理随他发挥的样子。
“哎,是和父母吵还是和男朋友吵啊?”不悦过后还是一副包打听的八卦嘴脸,“闲着没事聊聊么?哥阅历丰富,可以免费给你做心理指导。”
我索性闭上眼。
“我看出来了,是和男朋友吵。”司机调子突然高半拍。
我惊得睫毛抖了抖,仍旧没睁眼。
“小两口吵架是门学问,表达很关键,女孩子要婉转,要含蓄,要不动声色带着撒娇的口吻在不伤及男友自尊心的前提下告诉他你生气只是委屈了,只是想要更多呵护。”
司机神色自得喘息着结束这段话,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如果表达的好,男人瞬间就化作绕指柔,这架自然不必吵,他会放下所有身段给你赔礼道歉的。”
这八卦司机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信,脸上就带着不屑的神情出来。
司机很敏锐的扑捉到了,“大凡女子心高气傲者和男人硬碰硬怼起来,最好的局面不过是一拍两散,各自黯然神伤。”
我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花容,一身娇柔被刘哥捧在手上大半辈子的幸福模样。
临行那一夜我们促膝长谈,她说:“我和你哥从开始接触所有人都说我们不般配,包括双方父母。开始我也看不上他,长得又黑又矮,少女情怀如诗,姐姐也是憧憬过白马王子的。”
“你哥也知道他的短板,尽力用自身优势弥补。遭到冷遇后毫不气馁,而是耐心十足和我打起持久战,工作上精益求精,公司上下同事领导,赞扬声四起,如出一口。”
“嫁给他以后,他升迁很快,地位高了我妈就开始担心,怕我人老珠黄遭到嫌弃。劝我隐忍,嘱咐我多在他身上下功夫。其实陈晨,我和你哥早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家庭关系溶入血脉,跟亲人一样密不可分。”
“男人要面子,女人要里子,相处之道在于互相成全。”
回到家赵宣燃已经回去,客厅只有爸爸和赵倩依偎着看春晚。
赵倩看我一身狼狈,目露惊讶正要开口,被爸爸轻敲手臂制止。
我勉强笑了笑,回到房间,小美围着我转圈,兴奋的打喷嚏。
我弯腰抱起它,脸轻轻蹭它脑袋,轻声问:“才分开片刻你就这么想我吗?”
小美呜咽一声,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一脸恬静看着我。
倒在床上,脑子里把今天发生的事过一遍,从我丧失理智拔网线那一刻开始,画面就停止在殇诚最后的眼神上。
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有失望愤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我终究让他看清楚我的本来面目,小气自私和霸道,今天这作为还应该加上醋意。
翻开手机,无数个祝福信息,我一个个点开编不同的吉祥话回复。
我从来不群发信息,每个朋友都需要认真对待,回的速度很慢。
许久没联系的珞珞把我拉进一个群,我点开群成员,都是一些熟识的朋友。
纵和依旧是咋咋呼呼的样子,在群里吆喝,“有没有发红包的朋友?”
我淡淡一笑,选择默不作声。
他接着说:“没有的话我一会再问。”
毛毛说:“没有发包的,有打红包的。来来来,我做庄,开怼。”
冷瞳问:“起价多少?有没有压外围的?”
毛毛说:“多不嫌多,二百封顶。少不嫌少,二十起步,百姓价位,人人可以发家致富。”
纵和说:“我打五十的,一缺三。”
我正在看群内消息,突然看到我的名字。
纵和说:“我和西沅,二缺二。”
冷瞳快速刷一条,“我压西沅五十,有人和我对压吗?”
纵和一贯的自作主张,冷瞳一贯的对我盲目信任,我急忙在群里发言,说:“在老家,没电脑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