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十二岁的蔡恒知虽然能够考过秀才,可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孩子,他听闻自己的母亲尽然是因为难产而死,心中自责不已,觉得是自己害死的母亲,将自己关在屋里里,不吃不喝也不准人进去。
最后还是蔡公敲开了他的门,因为蔡公对他说,他母亲的死是因为他,若是不是因为他在宫中救治贵妃,没有守在她身边,菀娘或许不会走得那么早。
奶娘只说了蔡公在宫中当值,并没有说是被皇帝强留于宫中,现在听蔡公讲清事情原委,他将过错都归结到了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身上。他的妻子命贵,难道自己的母亲就活该早逝?若不是他强留父亲,依照父亲的医术,母亲定然能够安然无恙。
从那以后蔡恒知虽然还是醉心诗词字画可是却不再碰八股文那些,也再不参加科考,关于母亲的事情,只从那次见过蔡公痛苦难过的样子,蔡恒知也没再提过。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今日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提起这茬,让父亲这般悲伤难过,蔡恒知也后悔不已。
柳书瑶和蔡恒知一起将蔡公扶到内室的塌上休息,蔡公有些恍惚,对于二人的动作毫无反应。柳书瑶担心的看着没有了一点神气的蔡公,忧心忡忡的道:“阿兄,我们可要请大夫来看看?义父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蔡恒知摇头道:“不必,当年父亲也是如此,可是第二日醒来就好了,希望这次也是如此吧,明日若是不好再想办法吧。”
柳书瑶皱眉道:“要休息也要将义父带回院子里去吧,这里太过简陋了,而且吵杂得很,估计也休息不好。”
蔡恒知看了看,摇头道:“你看父亲都已经睡着了,就让他先这样睡着吧,有我在旁边守着,没事儿的,说不定等不到明日父亲就好了。”
柳书瑶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多嘴才把好好一顿饭吃成这样,柳书瑶很是愧疚的对蔡恒知道歉道:“阿兄,对不起,若不是我提起做官的事情,也不会引得阿兄气急提起义母,那义父也不会思念成疾。”
蔡恒知皱眉看了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却还呢喃着母亲名字的父亲,他靠着床席地而坐,很是伤感的开口道:“提不提又有什么区别,父亲对母亲之死的愧疚一直梗在心中,平时不显山露水却并不代表不会想起,只不过是埋得比较深罢了,现在能够发泄出来,其实也算不得是坏事吧。”
柳书瑶觉得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阴差阳错,难得一对有情人却不能白头偕老,蔡公对于菀娘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还不曾因为菀娘的去世而有分毫减少。她既觉得感动,又觉得伤心,死去的人算是一了百了了,可是活着的人却是如此难以忘怀。
柳书瑶犹豫的开口道:“蔡公平日从来不提义母,就像阿兄所说,不提并不代表想不起,他不过是逃避罢了,若是阿兄多和父亲谈心,那义父的心结可能就能消了呢?”
蔡恒知苦笑道:“开解父亲吗?那谁又来开解我,我何尝不知,其实将全部过错归咎于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过是我的迁怒罢了。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这个事实啊。”蔡恒知低下了头,掩盖夺眶而出的泪水。
柳书瑶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一向嬉笑怒骂肆意洒脱,何曾如此低沉过?她语气忧伤的开口道:“阿兄现在至少还有个好父亲,他为了你放弃了高官厚禄,只是为了抚养你长大,你一味沉溺过去又有什么用?难道义母就能够死而复生吗?”
“阿兄可相信命?我曾经一直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当遇到那样的变故,我从父母双全,变成孤身一人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天命如此。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就算时间回到过去又如何?我相信义母一样会拼命生下你,义父就算留在家里,也不见得能够救得了义母的命,不过更多一层遗憾痛苦罢了。”
“阿兄一味的自责,一味的沉溺于过去,也改变不了分毫,倒不如做些于己于民于国都有益的事情,也比现在这样消沉有用。若是阿兄能够从过往中走出来,义父一个见惯生死的医者,又怎么会走不出来?我想他的症结所在,一则是因为义母过世,他未尽力分毫而愧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你自幼失母的愧疚吧。这么多年他一直随着阿兄的意,从来未勉强过你什么,应该也是想弥补你吧。”
“义母若是在天有灵,你觉得她是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意气风发,还是这样颓废自责?她可愿意看见自己的丈夫白天笑面对人,晚上却对月流泪?阿兄该醒了,义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你觉得还有多少个二十五年呢?若是阿兄能够让义父释然,不再那么自责,应该才是义母愿意看到的吧?”
柳书瑶和蔡恒知从来没有这么推心置腹的谈过,柳书瑶虽然没有过痛失双亲的感受,可是现在分隔异世也差不多了,而且相对于让父母这么大年纪还感受到失去子女的痛苦,她宁愿父母走在自己前面,因为留下的人心中实在太过痛苦了。
蔡恒知细细品味着柳书瑶的话,自己一直觉得若是时间倒回,那一切的一切肯定会有所不同,可是就像柳书瑶说的,那些不过是自己的猜想。
母亲难产管家也是请了大夫的,蔡家又不是没钱,那请的大夫虽然比不上父亲,可是也是京城颇有名望的医者,可是一样没有救回母亲的性命。可能真像瑶妹所说,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就算再经历一千遍也改不了结局。
母亲在天之灵看到这样的自己和这样的父亲,心中也会难过吧?
蔡恒知起身抬头,眼中还噙着泪水,可是目光却是清亮的,他笑着对柳书瑶道:“瑶妹说得没错,枉我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了十几年,还自以为洒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母亲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不会忘记她,却也不会再归责于自己。因为我相信母亲定然也像我爱她一样,全心全意的爱着我,定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