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穆瑶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根本没有认出他是谁。
但他一转身，穆瑶脸就耷拉下来。
比起昨天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两边的头发竟然已经冒出斑驳的白色，那一张脸又是苍白又是疲惫，原本凌厉的双眼此刻灰蒙蒙的一片，就像蒙上了一层灰尘，再也没有了光彩。
可能是因为老了，他微微佝偻着背，这样的他看上去才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以前的他看起来就像是青壮年男人的样子。
男人看到她出来，他才稍稍站直了身体，他的动作很笨拙，完全失去了昨天见穆瑶时的灵活性。
“你忙完了？”他的声音很沙哑，透着一股沧桑和疲惫感。
穆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倒是客气的问了一句：“你……有事吗？”
他点点头，似乎费了些力气才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完了我就走。”
穆瑶见他这模样， 想来也是没那个力气对自己做什么的，略想了想便道：“好，你说吧。”
他却又低垂着头沉默着， 穆瑶见他闭着眼睛，紧抿着唇，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头。
她注意到他的眼皮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的双手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看得出来， 他似乎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就这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像是用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才说了一句， “我梦到她了。”
穆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问他，“谁？”
他又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费力冲她道：“你妈妈的亲生女儿，我当年害死的，你的姐姐。”
“……”“我梦到她了，她说她很孤单很害怕，我们都不在她身边， 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她甚至问我，为什么当年不救她。”
说到此处的时候他的声音中竟透着哽咽，“她长得很可爱，五官跟柳瑜很像，可是眉毛却长得像我，明明不是我的孙女。”
他笑起来，目光看着远处，似乎那里就站着他所说的那个可爱的孩子，他双眼晶莹闪烁，可是却笑得像个傻子：“她身上香香的，软软的一团，就像一个肉团子。”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克制着不让眼泪滚落，他的一张脸紧绷得不像话，这样的他看上去越发透着一种沧桑和疲惫。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想来他是真的梦到了那个孩子，而且看得出来他也挺喜欢那个孩子。
之前她总是弄不懂为什么他竟为了一个未见面的孩子而对一个刚刚才出生不久的婴儿见死不救，实在是不可思议。
就算那孩子不时间他的亲孙女，可毕竟他养了他儿子那么多年，好歹也有了感情吧，他怎么就这么狠心的见死不救呢！而且那只是一个孩子啊，怎么能为大人的恩恩怨怨买单呢！
实际上她根本不相信他是因为伤心的，但如今看到他这模样，他脸上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如此真实，是假装不出来的。
看样子那个孩子的事，是真的让他很后悔了。“
如果她还在就好了，如果我当年没有见死不救就好了，我一定将她宠成一个小公主。”
他睁开眼，他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他满脸痛苦望着她，哽咽道：“对不起瑶瑶，是我的错，是我魔怔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面子太在乎，为了所谓的面子，不仅害的你被你奶奶当成眼中钉，也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都是我的错才造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得很对，我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成为父亲，这辈子活该不该有子女缘。”
听到他这话，穆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和他撕破脸之后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大概穆瑶天生就凉薄吧，也或许，只是真的她和这个人真的不太熟，所以现在听他讲起来穆瑶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他像是在对她忏悔，又或者说他是让她替那个孩子接受他的忏悔，
穆瑶叹了口气，“算了吧，都已经过去了，你没必要这样，更何况她不过只是因为她母亲的过失才没的，和你也没什么直接关系，你也只是没有来得及救她罢了，就这样吧。”
他却苦笑了笑，声音透着凄苦，“你根本不会明白，当时我是有多么希望她死，看着她的模样我就觉得她是我的耻辱的延续，当时我的怨念是多么的恐怖，就对一个空白纯真的婴儿，我竟然有了这么大了恶念！”
“我会赎罪的，我做错了！柳瑜虽然恨你，但她最恨的人还是我，而且她自己造的孽，她就算再不待见你，也不会为难你。”
他抬起头来， 她看到他双眼泛红，竟有泪光在他的眼眶中：“我要跟你说的话就是这些，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听到他这话，穆瑶却是一脸不敢置信向他看去，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打算彻底放手不管了吗？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他笑容苦涩，“我说话算话，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只希望你能忘掉我带给你的伤痛，好好和傅景过你现在的生活，而我……”他低头自嘲一笑，“我这样的人大概就只适合孤独终老。”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老妻子。
“我相信傅景会好好照顾你的，他是最适合你的人，好好珍惜。”
“……”
“我的话说完了，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的。”他微低着头慈祥的望着她，满含痛苦与不舍，“再见瑶瑶。”
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他说完这话便不作任何停留，直接转身离去，可是他转身那一瞬间，她却还是看到从他眼角滑下的泪水。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真的就像是怕自己慢了一步就忍不住回头，可是他毕竟老了，又经历了一场大手术，后遗症让他迈的每一步看上去都透着艰难。
穆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真的不应该对这个始终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爷爷狠心吗，可她是真的做不到就这么原谅他，起码，现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