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竹已经跟在完颜秋的身边很多年了。
从芝竹还只是一只连普通的动物也能欺负的小蜘蛛开始。
有一天，在芝竹面前，从天上掉下来的了一个受着伤的人。
他一直在山中，没有见过其他人，第一次看到人类，所以芝竹很好奇。
芝竹围在这个人旁边转来转去，用自己的前腿在完颜秋身上各处戳来戳去的。
但是这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芝竹爬到了完颜秋身上，才发现完颜秋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各处都在流血。
妖力薄弱的芝竹，唤来了许多的小蜘蛛，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完颜秋带回了自己的洞穴。
看着人类受了伤，好像随时都会死掉的样子。
芝竹就去找了他觉得能够治好这个人的所有药材，然后用自己细得和牙签一样的两只前腿，抱起一块石头把那些药材一点一点磨成糊糊，一股脑地用在了完颜秋的身上。
失去意识的完颜秋无法进食，芝竹就用大一点的树叶装上干净的水，然后喂给完颜秋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芝竹以为完颜秋已经不会醒过来了的时候，在芝竹熟睡的时候，完颜秋突然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伤让完颜秋想要动一下都很难，看了一眼昏暗的山洞，没有一个人在，完颜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山洞里的。
直到完颜秋在自己的胸口处看到了一只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安然入睡着的小蜘蛛。
完颜秋眯了眯眼，从这只蜘蛛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妖力波动。
看来应该就是这只蜘蛛精把他带来这里的了。
正好他受了伤，虽然这只蜘蛛精没有多少的妖力，但也能为他的伤势提供一点帮助。
对着全然不知有危险向自己靠近的芝竹，完颜秋伸出了手，却在看到芝竹像是睡迷糊的孩子一样，抽了抽自己的八只小细腿时，又停了下来。
如果他现在吃了这只蜘蛛精，虽然能让他的伤势好上一点，不至于连站都没有办法站起来。
但是，他就必须拖着这样的身体在人世中寻找可以治疗他伤口的办法。
这对他来说，十分不利。
思及此，完颜秋的手颓然落在了地面上。
想他堂堂天庭的大将军，现如今竟然沦落到要靠一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无名小妖来帮助他。
果真世事弄人，就算成了神仙，也躲不过命运。
完颜秋闭上眼，开始专心疗养自己的伤势。
睡得毫无防备的芝竹不知道，只是短短几息间，就已经从忘川河上走了一遭。
第二天一早，芝竹醒过来，在完颜秋的胸膛上打了个滚，才抖擞抖擞身体，从完颜秋身上跳了下来。
现在的他还要养活完颜秋，可忙着呢。
抗着比自己大上去不知道多少的叶子，芝竹用它在河里装了一些水，匆匆忙忙就往回跑。
本就沉重的叶子，加上那叶子里的水就更加沉重了。
而且就这么一点对完颜秋来说也完全不够，所以芝竹要怎么来来回回跑上好几趟，才能让完颜秋喝上那么一口水。
天天这么下来，有时芝竹都会觉得自己的八条小细腿好像粗壮了些。
摇摇晃晃地跑回山洞，叶子里的水也摇摆着落了不少，轻车熟路地爬上完颜秋身上，芝竹小心地用叶子靠近完颜秋紧闭着的双唇，一点点把叶子里的水倒在上面，滋润完颜秋已经有些干裂的双唇。
完颜秋微张着嘴，清凉的水就顺着叶子入了他喉中，同时完颜秋也第一次在芝竹的面前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芝竹惊奇地看着完颜秋，这个人终于醒了！
看着自己胸口上扛着叶子的傻愣愣的芝竹，完颜秋开口说道，沙哑的嗓音还带着点腥甜的血腥味道，“你还要在我身上多久？”
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芝竹只以为完颜秋只是和山上那些不喜欢被它踩在脚下的动物一样，却没想过完颜秋其实知道单纯的厌恶作为妖怪的他而已。
从完颜秋身上下来，把头顶上的叶子放在一边，芝竹手舞足蹈地告诉完颜秋自己有多高兴，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完颜秋终于被他救醒了！
以后，他就有新的同伴了。
可以带着完颜秋去向山里的那些动物们炫耀了。
那些动物们仗着自己有同伴，就可劲的欺负他，如果不是因为还能召唤小蜘蛛们，指不定他会被欺负得多惨呢。
芝竹不知道那些小蜘蛛是他的妖力变化而成的，只知道那些召唤出来的小蜘蛛不能和他交流，当不了同伴。
所以，在碰到完颜秋的时候，芝竹还是兴奋多于好奇。
完颜秋作为天庭的将军，对那些魑魅魍魉有着天生的鄙夷和厌恶，妖怪也在这一列之中。
所以见到芝竹挥舞着那八条细长的腿，完颜秋只感到恶心。
一张嘴，完颜秋的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只有那么几滴水怎么够缓解，“别动了，去给我打水过来。”
习惯性的颐指气使，天上人人捧着的将军，也是被那些仙仆伺候惯了的。
芝竹也不在意，他不曾涉世，不懂这世间还有恶意存在，也不知道面前这人可一点都不像他一样高兴，自己有个了伙伴。
扛上大叶子，芝竹只觉得自己现在浑身是力，就这么来来回回一点也不嫌累地帮完颜秋打着水。
直到完颜秋满足了之后，芝竹已经累的瘫在地上使不了力气了，八条腿也软趴趴的耷拉在地上，一条前腿摸了摸自己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芝竹睁着大眼求夸奖一样直直盯着完颜秋。
完颜秋却像看不见一样，完全无视了芝竹的期待，重新开始闭目眼神。
芝竹从一开始的期待，到慢慢的失落，自个爬到了山洞里的阴暗处趴着不动了。
完颜秋微睁着眼，瞥了一眼，又重新阖上双眼。
蜘蛛都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能让芝竹感到舒服。
最近许是快下雨，空气中隐隐有一些水汽，对芝竹来说便是最舒服的了。
趴在地面上，很快累得不行的芝竹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乌云密布，看不见太阳是不是已经落下了，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山洞外哗啦啦地下着大雨，靠在山壁上的完颜秋一动不动的，芝竹不敢打扰他，只好在趴在山洞外看着外面的落下来的雨水，是不是用自己的一条前腿拨弄着地面上的小水洼。
芝竹虽然喜欢潮湿的环境，但是不喜欢下雨，雨水对他来说都太大了，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所以，每逢雨天，芝竹都只能在洞中无聊玩着自己的腿，让它们打结，然后在费上一整天的时间把那结解开，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洞里有了完颜秋，芝竹就拿自己的眼睛偷偷瞟，也不嫌烦的能这么看上许久。
“咳咳……”
突然，完颜秋侧头咳嗽着吐出了一口淤血，随即喘着气又重重地靠回了凹凸不平的山壁上。
从他醒来之后就开始试着用自己剩下的力量治愈腹部的伤口，但是不知是力量不够，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始终没有半点效果。
这就是和天意作对的下场吗？
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在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些丹药，但是完颜秋不确定这些药能对那个天道之子造成的伤口起到多大的作用，而且在人间的灵气比之天上更是稀薄，若是无法回到天上，他的伤口怕是很难愈合了。
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天上的那些人怕是不会来找他了。
少了一个位置，对他们来说好处更大。
一直拿眼睛偷偷看完颜秋的芝竹听到动静马上就跑到了完颜秋身边。
只可惜芝竹别说化成人形了，连话都不会说，只能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着完颜秋担心得团团转。
完颜秋被芝竹转的心烦，也因为伤口无法愈合而感到烦躁，便把气撒到了芝竹头上，冲着芝竹怒声道，“别转了！”
芝竹的身体停顿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让眼前这人生气了。
药瓶在完颜秋怀里，完颜秋把药瓶拨弄出来，药瓶滚落在地上，芝竹便跟在那药瓶后面追，直到那药瓶停下来，又用前腿把药瓶推回到完颜秋身边。
芝竹碰了碰完颜秋的手，八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完颜秋。
这个，我帮你捡回来了。
“别碰我！”完颜秋嫌恶地拂开了芝竹，小小的芝竹就被完颜秋拍得到了几个滚，“你，把里面的药都吃了。”
晕乎乎的芝竹七倒八歪的站起来，畏畏缩缩地又回到了药瓶子旁边。
药瓶子都快和芝竹一样大了，上面的塞子塞得紧紧的，芝竹就扒着瓶口边缘，使劲把塞子拔了出来。
药丸子就从瓶子里滚出来，个个都大颗得很，当然是最芝竹而言。
芝竹也不知道为什么完颜秋要让他吃药，但是完颜秋说了，他就当是完颜秋送他的礼物了。
芝竹就在完颜秋身边，抱着天上的仙丹一点点的啃。丹药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却有灵气，芝竹只觉得这些药丸又甜又香的，吃起来浑身还很舒服。
随着丹药一一颗颗被芝竹消化掉，芝竹的身体也越变越大，直到最后，突然蜷缩着倒在地上打着滚。
疼，灼烧般的疼，芝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痛苦。
身体一寸寸被撕裂，仿佛有什么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出来。
完颜秋就静静地看，药瓶里的药杂得很，疗伤的，补药一样的都有。而且都是天上最好的炼丹师的杰作，是上仙才能有的，根本不是这种人间小妖能碰得到的。
再者，这些药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蕴含了对芝竹来说过于庞大的灵力。
所以，芝竹的反应在完颜秋的预料之中。
要么，这小妖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灵气，就这么爆体而亡。要么，运气好，活下来了，能得到很大的力量。
完颜秋在赌，赌一把自己的命。
而赌注确实是芝竹的命。
过了许久，芝竹的动静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完颜秋闭上眼，看来他就到这里了。
这么想着，芝竹那里又传来了细微的声音，仔细听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宛如死灰复燃一样，完颜秋那渺小的希望又重新出现了火光，他眯着眼盯着芝竹。
芝竹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大了，此时从他的背上裂开了一条缝，一只属于人类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那只手又粗又断，手背还有五个小肉坑，是一双小孩子的手。
芝竹不知道困住自己的是什么，一边踹着自己的外壳，一边两只手用力的想要从那天逢里扒出一个出口来。
但是芝竹的力量并不足以扯开他原本的外壳，潜意识下，芝竹唤出了自己的小蜘蛛们，无数的蜘蛛从芝竹周围出现，用自己的腐蚀液一点点腐蚀掉了外壳，芝竹才得以重见天日。
从壳里出来的芝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见了完颜秋就想过去，结果却左腿绊右腿，摔了结实。
细嫩的皮肤磕在地面上，顿时被地面上的沙石划破，出了血。
这时候，芝竹才看见自己完全变了个样，变得和人类一样了。
有着两条双腿，两双手，看着自己的手，芝竹新奇又觉得怪异。
不习惯地抓了抓拳头，又松开，僵硬的动作就和久经失修的机关一样。
“啊……啊啊……”
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和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芝竹还不会说人类的需要，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但是，这样的揠苗助长不可能完全成功，在芝竹身上留下了致命的缺陷。
在他的脸上还有四只眼睛。
这会儿，四只眼睛都齐齐看着完颜秋，芝竹一步一摔得向着完颜秋爬过去。
“啊啊啊……”
我和你长得一样了。
在完颜秋眼里，却是一副丑陋的妖物要靠近他的样子。
摔得手肘上，膝盖上都是伤了，芝竹才能稳当一点用着两条小短腿走路。
他靠在了完颜秋身边，冲着完颜秋笑了笑，搭着那四只眼睛，说不出来的吓人。
想着以后还要用到芝竹，完颜秋倒也没在说什么，只合上了双眼不看他。
芝竹到底是妖怪，身上的伤休息了一会儿后，就愈合了，跟没事一样。
到了点，他还得去给完颜秋去外面带水和食物回来。
“穿上。”完颜秋拧着眉，从自己身上脱了件外衣丢在芝竹身上。
不管怎么说，芝竹现在的身体是人类的样子，光着身体出去，完颜秋心里泛疙瘩。
刚站起来的芝竹差点没被这件衣服给蒙倒，看了看完颜秋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芝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才懂了自己身上这块布是做什么用的。
经历了战斗，外衣变得有些破，上面还有完颜秋的血。芝竹在衣服上闻了闻，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但是芝竹并不讨厌这股味道，把过长的衣服一半绑在身上，一半搭在身上，芝竹就蹦哒着跑出了山洞。
雨刚停，地上都是小水洼，芝竹一踩一个准，带着泥土的雨水溅了芝竹一身。
芝竹现在很高兴，他变得和完颜秋一样了，而且还从完颜秋那里得到了礼物。
人类的身体要比蜘蛛方便得多，打水只需要跑一趟，就连小蜘蛛都要比以前多了很多，可以帮芝竹抓到大一点的猎物了。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芝竹从头湿到了尾，全身都在往下滴水。
和往常一样，完颜秋喝完水，就不在搭理芝竹了。
芝竹也不敢出声，就坐在完颜秋旁边，然后屁股静悄悄的往着完颜秋那边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这一年里芝竹开始能说一点简单的话了，都是学着完颜秋的。
完颜秋也终于可以起身走动了，不需要芝竹再照顾他。
这一年里，完颜秋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这一天。
他的脏腑严重受伤，这一年时间只能让伤势不会轻易恶化而已，想要痊愈的话，他需要有更多灵力的地方。
而在人间，只有一个地方拥有足以让他痊愈的灵力的地方。
所以，完颜秋告诉芝竹，他们要离开了。
独断专行，芝竹的想法不在完颜秋的思考范围内。
芝竹不舍这个自己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但他已经习惯听从完颜秋的话了，芝竹吞吞吐吐地开口问，“去……哪？”
完颜秋看一眼芝竹，没回答。
下山的话，芝竹的外表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麻烦，已经一年过去，那多出来的两只眼睛还是没能收起来，真是没用。
隔天，完颜秋就带着在头上裹了一层严严实实的布条的芝竹下了山。
一仙一妖差点被附近的村民们当成哪里来的流民。
“你们是从哪里来？”
村长挡在了他们面前，“我们村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和土地给你们了，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完颜秋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上这个自己当初最看不起的术法——点石成金。
一块小小的石头在完颜秋手里变成了金灿灿的黄金，“这样，我们可以进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