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一离开,帐篷内的几个人都对彼此不太熟悉,除开事务之外,竟也无话可说。
陈铁最讨厌这样的氛围了,反正宋阳交代的事情这样也就算办完了,剩下的他留下来也没有派不上用场,不如干脆先离开。
“既然大哥同意让兰姑娘留下来了,那后面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一步了哈。”
“等等……”兰宛涵挽留的话还没说完,陈铁就已经溜的没影了。
这个陈铁!兰宛涵咬着牙,恨恨的念着陈铁的名字。
就这么把她丢下了,她怎么办?
偌大的帐篷中,只剩下兰宛涵和何问玉两人。
没了旁人,兰宛涵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何问玉,先不说两人只是初见,再加上每次见面都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虽然这份不愉快都是由宋阳带来的。
绕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会感到不自在。
“兰姑娘,先坐下吧。关于方才的事,我替大哥向你表以歉意了。”
“没事没事。”
她都快习惯了,撇了撇嘴,兰宛涵大方地坐在了椅子上,“对了,你为什么帮我?”
若不是刚刚何问玉开口,想来宋阳定会强硬地让她离开。
“说不上帮助,只是觉得让兰姑娘留下来兴许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对宋阳,对兰宛涵都是。
“原来如此。”兰宛涵点点头,不经意间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何问玉的双腿。
却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动作被何问玉敏锐地发现了。
“兰姑娘很在意我的腿吗?”
在说到自己的痛处时,何问玉也依然眉眼弯弯,仿佛谈及的不是他身上所带残疾,而是庭院中盛开的鲜花。
对比宋阳,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温润文雅,长相清秀。一个粗犷不识风趣,还蓄了一脸的大络腮胡子,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如何结识的。
“……抱歉,确实有些在意。若是引起你的不喜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兰宛涵也不遮遮掩掩的,坦白说了。
“不,我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修长的手在干瘪的双腿上揉了揉,不管他再怎么使劲,也是全然无感。
“你和宋阳完全不像,若是他现在定是已经勃然大怒,对我冷言冷语了。”
兰宛涵语气中,半是埋怨半是微怒。
“也不知,兰姑娘是如何认识大哥的?”
声音中带着的微微笑意,让兰宛涵惊觉,自己毫不隐藏的,内里的心思已经被何问玉看了个透。
提及儿女心思,浅浅的羞意也爬上了女儿家的俏脸,“在山上,遇到了一批狼,恰巧是你大哥救了我。”
山上,那该是大哥去见他的时候遇上的了。
“能遇上也是缘分,救下了兰姑娘,总算大哥做了件好事。”
顺耳好听的话让兰宛涵因为宋阳而郁结的心情散去了许多,对着何问玉也增添了几分好感。
“对了,你与你大哥既是兄弟,为何他从来不曾提起你?”
害得他们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也因此,让她误会了何问玉,在何问玉面前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想来也是因为不曾有人问过他吧,大哥不喜提及自己的私事。若无人问起,他绝不会主动说起。”
“他对你也是如此吗?”不知为何,问题脱口而出。
何问玉楞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回答,“嗯,也是如此。”
听到何问玉的回答,兰宛涵放下了一颗起伏不定的心,直觉让她感觉何问玉的回答对她而言很重要。
虽说好不容易让兰宛涵留了下来,可到底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照顾何问玉的事情大半还是落在了宋阳的身上。
军营中人脏了热了都是自个跑去河里洗洗也就完事了,但是何问玉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肆意。
不说不能沾冷水,而且一定要有人在旁边帮助他,才能沐浴。
以往都是楚依白所赠人偶的活,现在也落在了宋阳的肩头。
正值夜深,宋阳遣人送了桶热水上来,便要亲自为何问玉沐浴更衣。
自从双腿废了之后,那些个自尊和面皮什么的也就都被何问玉压在了心底。
若是天天在意这些,那再强悍的人也会被压垮。
略带粗糙的布擦着何问玉的后背,有点微微的痒意,一旦意识到背后的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之后,那股子痒意更是痒到了心里。
一直忍着不说,直到现在宋阳才开始秋后算账,“为什么要让兰宛涵留下来,你该知道我对她无意才是。”
“大哥不应该因为我一直停留在原地,你该像个将军一样,风风光光,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像是能看见那副光景一样,何问玉说得悠长。
“那你呢?”
短短三个字,是宋阳无法放下的执念。
“我一人生活自在,还能当大哥孩子的伯父,时不时去大哥家中蹭一顿嫂子的手艺,也算得上快活了。”
一巴掌拍在何问玉的后脑勺,力道不大,轻轻的,宋阳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就你会想,一身的皮都快泡皱了,我抱你起来。”
何问玉顿时不说话了,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也很难做到一点都不在意。
看着闭着眼,总算有点孩子样的何问玉,宋阳笑了笑,满脸的络腮胡子抖了抖。
擦干净身子,何问玉总算可以自己来了,虽然有点艰辛但也好过让宋阳来。
就这何问玉用过的水,宋阳随意洗掉了身上的灰尘和汗水,也不擦干,就这么披上了里衣,白色的衣服被宋阳身上的水浸湿,紧紧贴在了宋阳身上。
“大哥这胡子打算留到何时,有这胡子在,那些女儿家们见了会害怕的。”
在军营里混了几年后,宋阳突然就蓄起了胡子,第一次见到那满脸络腮胡的样子,还差点吓到了何问玉,以为是哪里闯进来的匪徒。
直到宋阳开口说话,何问玉才认了出来,是他大哥。
宋阳完全没有想要剃掉胡子的想法,“那到好了,省了麻烦。”
可惜了,竟然还是有一个漏网之鱼,现如今还紧抓他不放。
“大哥真真是不解风情,只是苦了兰姑娘了。”
“若在胡说,小心我打你。”对着何问玉挥了挥拳头,宋阳威胁道。
何问玉倒是全然不惧,宋阳要是真的下得了那个手,那才奇怪了。
“那我不说便是了。”凡事要懂得适当而为,何问玉也不打算太过逼迫宋阳,反而会造成反面的效果。
“对了,那寻找妖怪之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坐在桌前,宋阳开始着手处理这段时间累积的文件,一边浏览手中文件,一边回答何问玉,“毫无进展,那妖怪十分狡猾,在那些失踪的人附近也找不到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而且,让士兵们三两结队之后,它便不再出现了。”
“确实棘手,大哥可有对策?”
宋阳抬头看了一眼何问玉,“你大哥我就是一个糙人,能有什么对策。现如今,只能等它主动现身了。先前如此频繁的抓人,定有原因,它忍不了多久的。”
“可若真是这样,必定会有人牺牲。”看着手里的布巾,何问玉缓缓道,“大哥就不曾想过,为何楚先生要让我来这里吗?”
拿着毛笔正在书写的宋阳闻言停了动作,在半空中的笔尖滴落了一滴墨汁在纸上,晕染开来,“小鱼,只有这个你不要想了。”
“大哥在害怕什么?”
凝视着宋阳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直直望进了宋阳最害怕的部分。
“我能害怕什么。”顺着墨迹,宋阳继续写了下去,“夜深了,你该休息了,不然身体承受不住。”
见宋阳已经无意在继续,何问玉只好暂时压下。
“我知道了,大哥也早点休息,切莫太过劳累了。”
“嗯。”
隔天一早,何问玉起来时,宋阳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在,他竟是连这小小的床都无法离开。
勉强抓着床边坐了起来,接下来该如何,却是完全没了头绪。
好在,没过多久,兰宛涵就和扛着轮椅的陈铁进了帐篷。
“问玉小兄弟,你铁子哥帮你把这椅子给你搬回来了!”
兰宛涵站在帐篷外,并没有像陈铁那么大大咧咧就闯进去。
万一何问玉还没有还没有穿着好,那她进去就不好了。
把椅子放在了一边,陈铁走上前,粗手粗脚地找到了何问玉的衣服,就想帮何问玉穿上去,“都怪我,忘了告诉大哥一声了。来来来,我帮你问玉小兄弟。”
陈铁不像宋阳那样会注意力道,几番接触之下弄疼了何问玉不少次,但是何问玉都忍耐了下来,并未表露出来,“多谢铁子哥了。”
扶着何问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陈铁推着何问玉出了帐篷,“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军营,正巧大哥在前面训练那些士兵,问玉小兄弟必定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那便有劳铁子哥了。”
“诶,不用客气!”
路过兰宛涵时,何问玉冲着她笑着点点头,“兰姑娘。”
把陈铁一把推开,兰宛涵接手了推着何问玉的工作,“何公子。”
还未到地方,远远就能听见士兵们的喊声,排列整齐的士兵们在宋阳的口号下做着攻击敌人的训练。
一步一踏,那是护国的坚毅。一手一长枪,那是对敌的勇气。
陈铁上来就是一嗓子,喊的宋阳,“大哥,我帮你把问玉小兄弟带过来了!”
宋阳回头冲几人走过来,自然从兰宛涵手中接过何问玉,推着他向前,整个过程下来竟是连眼角都不曾暼过兰宛涵。
“我起得早,你该多休息就未叫你起来。没想到铁子就这么过去,他力道没个控制的,可有弄疼你了。”
一边听着的陈铁可不乐意了,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大哥你这可就不对了。问玉小兄弟,你说句公道话!”
何问玉回头冲着宋阳一笑,“没有,铁子哥注意着呢。”
被这么夸,陈铁反而自己不好意思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有数,绝对没有何问玉说得这样。
“那就好。”
前面的三人相谈甚欢,只有她融不进去,因为宋阳的眼里不曾有过她。
似有所感,陈铁回头拉了一把楞在原地兰宛涵,“大哥,兰姑娘也出了不少力呢。你看吧,把兰姑娘留下来可算是做对了吧。”
前边的宋阳,淡淡道,“是吗。”
冷淡的语气,顿时犹如冬天的冷雨,落在了兰宛涵身上,从里到外透着凉。
她不懂,若是宋阳早已心有所属的话,她早就放弃了吧。但是宋阳对所有女子都是这般,这便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宋阳还未和其他女子在一起,她就还有希望。
难道,是她错了吗?
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中的何问玉,垂了垂眸,劝道,“大哥,兰姑娘也是好意。”
宋阳却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既然是作为仆从入的军营,这就是她该做的事。”
走了没几步,一个小兵匆匆跑过来,“参加将军!”
宋阳正了神色,沉沉呵道,“何事如此慌张?”
“和属下同一帐篷中的吴桥不见了!属下已经和其他几个人找遍了整个脸军营,都找不到他,会不会是……”
小兵说着开始发抖,一想到有一个不知本体的妖怪一个个把这些人抓走,他就开始害怕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身为保卫国家的军人,区区流言就吓得你和一只幼鹿一样,上了战场见到了敌人岂不是还要落荒而跑!若真是这样,那不如现在就收拾东西滚回家去,军营里不需要你这样的怂包!”
宋阳的腰板直挺挺的,高大的身形,使得一股威压迎面而来,配上那满脸络腮胡子更是凶神恶煞。
被一顿呵斥的小兵却觉得妖怪再可怕也不会有宋阳可怕了,连忙站直,恭敬地行了个军礼,说话都有了些底气。
“是!”
思衬片刻,何问玉说道:“大哥,看来那妖怪并非正面相对,而是以别的方式抓走那些人。”
“也有可能是那士兵没有听从命令,自己偷偷一人出了军营。”和何问玉说完,宋阳又看向那小兵,给了他个命令,“你传我的命令下去,带上一队人,去军营附近搜索,看看是否有那吴桥的下落。事后,再回来向我禀报。”
“属下马上就去!”
等那小兵小跑着离开后,宋阳又对陈铁说,“铁子,你带人去城里看看。城中众人皆闭门不出,怕有人被抓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马上就去。”
出了事情陈铁笑嘻嘻的表情也不见了,严肃着脸,
“兰姑娘便随着铁子哥一起去吧,有大哥在我暂时无事。兰姑娘一直在军中也难免觉得无趣。”
没了陈铁在中间,何问玉怕到时候兰宛涵和宋阳之间又生事端,正好也让兰宛涵离开宋阳跟前出去散散心。
“我知道了。”兰宛涵转身便走,腰间配剑上的流苏在空中划了一圈。
现在,看不见宋阳也好,惹得烦心。
推着何问玉,宋阳开口说道,“那妖怪终于忍不住了。”
“可惜又增加了牺牲者。”
“只要能让那妖怪付诛,那便是为了那些人报仇了。”
“这话倒是有些薄情了。”
“一军之首,若天天用情行事,那这军营也就算完了。”
只是,人又怎可能无情。
陈铁苦着脸看着身边冷着脸的兰宛涵,“兰姑娘,你怎么跟过来了?”
把兰宛涵带进军营后,陈铁还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兰宛涵了,结果却正正相反。
兰宛涵斜眼看着陈铁,宋阳让她处处碰壁,陈铁她还搞不定了?
“是何公子让我跟你一起去的,怎么,难不成你有什么不满?”
“我哪敢啊。”陈铁赔着笑,心里却苦哈哈的埋怨着何问玉,问玉小兄弟啊,你说我把当成兄弟,你怎么可以这么陷害我呢?
一路上,陈铁在兰宛涵面前算是里子面子全丢光了,在兰宛涵面前,一点男人的脸面都没有了。
几个小兵看着陈铁和兰宛涵在后面偷偷的憋着笑。
到了城里,不过几天,更显得越发寂静了。
一点人气都没有了,仿若死城一样。
街上满是飞沙,一阵风吹过,糊了陈铁满脸,又是咳嗽又是揉眼睛的。
兰宛涵用袖子挡住了脸,才免于落到和陈铁一样的下落。
几人满大街的跑,挨家挨户的敲门,确定里面还有活人住着。
单单敲门还没有用,陈铁还要喊着,“我们是军营里面的,屋子里有没有人在啊,吱个声啊!”
只有这样,在屋里的人确定敲门的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之后,才会细声细气地应一声,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陈铁。
好歹没把陈铁吓着,悄无声息的,突然门缝里一只眼睛盯着他,别说有多瘆人了。
在搭上这么个场景,要说谁才是妖怪,陈铁自己都快说不清了。
不过,总归是没出什么事就好。
但是这样的庆幸在没过多久之后,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