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白云观中,她在院中运剑如飞,婆婆与络纬哥哥在榕树下对弈。练到兴尽处,挥剑截了一杳榕叶洒过去,二人不躲不闪,任榕叶落在身上,婆婆怒骂着玉丫头太皮。
忽地,手指微微动了动,暮然醒转,坐起身子,手撑着还有些晕沉的脑袋,眼角不自觉地滑下两行泪。
婆婆、络纬哥哥、最爱她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低头呜咽着。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替络纬哥哥从军,他们都不会死。
如果不是自以为聪明,非让婆婆带络纬哥哥离开白云观,他们都不会死。
如果不是自己找去落沙寨,络纬哥哥就不会死。
痛恨自己,十万分地悔恨,恨地将嘴唇咬出血来。
如果昨天晚上就把络纬哥哥带走,他或许还活着。
不是自诩很聪明?很机警?为什么就没想到?她用力地捶着脑袋,不知是痛,还是恨,终于哭出声来。
自打龙七记事起,家中的女人一哭,断不会有好事。如此他最听不得女人哭,最烦女人哭,最怕女人在他跟前哭。
听得哭声在门前站了一会,终是推门而入,随手又将门掩上。见献玉蓬头散发哭得梨花带雨,略夹一丝嘲讽道,“哭起来连自己都打,挺能下手的。”
“姑奶奶让你进来了吗?”草草抹掉泪水,抓了一个软枕扔过去,连声质责,“让你打晕我了吗?”
“没有。”龙七接住软枕,在竹椅上坐定。
“若不是你,我已杀了石二,替婆婆报仇。”
“你要真能狠心杀石二,确实不必打晕你。可惜石二冷血无情得很,若未能一击致命,在落沙寨中我们几个必死无疑。”
龙七说得分毫不差,她当时的确有些犹疑,那种想杀石二又下不去手,却深觉愧对爹爹婆婆的感觉,让她纠结、无力又愤恨。这会儿被龙七看穿,心中更气,“你出去。”
“说起来,还真没见你哭过。” 龙七没听见似的,将软枕靠在腰后,择了更舒适的姿势坐定。
她侧过头擦净泪痕,极尽挖苦的语调回敬,“先前以为,你一大把年纪没妻没妾的,怕是眼界高。如今看来,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姑娘也不会嫁与你。”
“为何?”龙七也不动怒,反而来了兴致。
“因为你冷血奸诈、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不通人情。”狠狠瞪着他,怒火连珠炮似的倾泄而出。
“嗯,也差不离。”龙七优游自在地应着,又道,“只有一处说错了。”
她歇了泪,平了平情绪,“哪处?”
“不通人情。”
她冷哼一声,与他摆事实讲道理,“就以方才论,姑娘家生气了、哭了,你不避嫌也就罢了,却不该坐下来看笑话。”
“那要如何做?”
“自然是哄一哄,擦一擦眼泪。”至少络纬哥哥是这样做的。
“没听说过。”龙七反驳。
“你去问梁保、问兄弟们,看看是否如此?” 气急攻心。
龙七略一思付,伸手将门拉开,扒门偷听的梁保詹姆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嘿嘿笑着。
“是这样么?”龙七挑眉问道。
梁保点头称是,见龙七脸色有异,连忙摇头否认,“从来都是坐那儿看姑娘哭。”
龙七啪地将门关上,梁保机灵地闪身躲开,詹姆反应迟钝了些,鼻子碰得生疼。献玉显然没料到梁保如此没节操,竟与龙七沆瀣一气。
“不哭了?”龙七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别过头不理他,正伤心着,被他生生搅得哭笑不得。
“你一现身落沙寨,石络纬母子双双离世。你是否有一些话要告诉我?”龙七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问道。
还是别着头,冷冷应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究竟是谁?”龙七精瘦的身板挺直,薄唇紧抿,望向她的眼眸黑亮如冰。
献玉迎着他的目光,陷入沉默。
“你可以不说,但不要骗我。因为,会有兄弟为此丧命。” 龙七语调庄重。她的身世,他猜到几分。她为何哭,他略知一二。她对石二下不了手,也被他说中。此番与石斧帮结下梁子,惹怒石二,兄弟们嘴上虽不多问,但依他的性子,必得给个说法。
两人目光交织如电。
半晌,献玉垂下眼帘,盯着龙七背后的软枕一角,轻声道,“我……其实我……”话在嘴边,被甲板上咚咚咚急促响起的震天鼓声惊了回去。
听得梁保急声来报,“石斧帮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