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余辉下,碧蓝的天空渐渐墨绿,天际处,朵朵云彩浮着海水,透射出道道静谧的波光,海天茫茫连成一条细细长长的彩线。
海滩上,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走几步,觅食的鸥鸟惊飞,落在更远处。再走几步,鸥鸟再惊飞,保持着适度的警惕。
椰林随风摇曳沙沙作响,林下白白细细的海沙一眼望不到尽头,林边的麻枫桐上海雀鸣咽,海茹藤攀着银毛树、草海桐花开遍野。
再往里瞧去,成片的木麻黄树遮天蔽日,藤曼相缠,无路可入。瞧着麻枫桐树干上的水痕,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涨潮,这片海滩将被淹没。
龙七察觉身后之人又落下一截,转过身不由蹙眉,“走路要有走路的样子,东张西望的。”
沙地上两行脚印,一行齐齐整整,一行凌乱不堪。
“要你管。”偏不如他的意,拐到弯弯曲曲的潮线旁,跳过几簇被海浪冲上来的海草残骸、挑开几截枯木、走过风干了的蟹脚,无意间发现一枚浅埋的海螺壳。
扔了手杖,她半蹲着一下一下将沙刨开。没多会儿,滚出个婴孩拳头大小的海螺,磕掉沙子,蹭去海边洗净。
“竟是个稀世珍宝。”龙七在她身后站了半晌,忍不住嘲弄。
献玉不快地瞥了龙七一眼,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捉狭。
她将海螺高举在前,双眼一闭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海螺娘娘快显灵。天灵灵,地灵灵,海螺娘娘快显灵。”
龙七嘲弄之意更盛,抄着手好以整暇地看她好戏。
突然,她睁开眼大叫一声,“龙七。”
又将他抄于身后的双手拉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海螺塞到他的手心,怕他甩开,两手紧紧包住,神情肃穆,“你命煞北斗,无妻无妾。海螺娘娘救苦救难,现赐你第五十一世海螺姑娘,你须早晚顶香膜拜九九八十一日,海螺姑娘便能现形伴你左右。切记切记。”
她的手湿湿的,沾着细白沙粒,紧紧地拢扣着他的双手。颜色绝整的小脸近在眼前,看得清她颊边极幼细的绒毛,一根一根软软地伏贴着,粉润的双唇一开一合,龙七心头颤动,口舌发干,忘了去分辨她的荒唐话,怔怔地也不知应了什么。
见他唬得那样,献玉咯咯地大笑,顾不得拾起手杖,蹦跳着跑开。
当今世上,竟还有轻而易举便能将他糊弄住的?
沉寂多年的心,近些日子莫名地活了,万幸的是,他还能控制住。想来,她就是太恣意,太野性难驯,总是在他意料之外,不免花的心思多了些。
龙七的心还在怦怦狂跳着,望着献玉的背影,摸了摸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扬声叫道,“你回来!”
当她傻呀,献玉头也不回继续蹦跳着向着跑,“才不要。”
“告诉你石络纬下落。”
她当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既期待又怀疑,“此刻?”不是说待回了广州城才肯开口呢,小人之心不发作了?
龙七点头。
“他在何处?”
“岛南,蝎尾湾落沙寨”
在海域图上,落沙岛长不足半指,大不过碗豆。事实上,它足有小半个广州城大。她在岛北月牙湾,络纬哥哥在岛南蝎尾湾。也并不算远,此刻启航,半个时辰足矣。只是她不能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得将龙七毫发无损地护送回广州。
她的胸口……汹涌翻滚,无从平息。
海风吹着额前的短发,胡乱地拍打着眼帘,微微地痒还有些疼,眼晴里热热的。她一言不发背过身去,将乱发利落地整理,用玉钗重新簪好。
“想去就去吧。”龙七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
嗯?什么?“去哪?”
“落沙寨。”
脸上乌云散去,笑容浮现。顾不上细想缘由,拱手感激,“谢过七爷,去去就回。”
“慢着。”龙七叫住她,“三日后。”
“为何?”眸中盈润,又将脸侧过一边,“一刻也不想等。”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不能等也要等。”龙七知她着急的原由,也不点破,“蝎尾湾各村各户大都是石斧帮的眼线。他们在村是渔民,出海当帮众。你拿什么分辩?再说,你看看这个。”
龙七从怀中掏出折得细密的粗纸递与她。
是一张草图。图上是复杂地地形图,图上一条弯曲隐秘的线指向一个据点,她猜测,“这是石二的落沙寨?”
“或许还是石斧帮未来的总堂。” 龙七左手抄在背后,“落沙岛虽大,却只一处宜居之地——蝎尾湾的十里长滩。石二诡诈,他将寨子建在蝎尾湾后的鸡冠岭峡谷,可谓前有蝎尾湾外滩哨位,中有鸡冠岭天然屏障,后有群山相掩。鸡冠岭与群山相连,崇山峻岭素无人迹,自是无路可行。出入落沙寨,只有山脚一条开凿的小道,石二在小道上设有哨卡,得数十帮众把守,山腰处更布有岸防火炮。”
得此地利,确实不能小觑。但她绝不会就此退缩,莫说一个寨子,便是虎狼窝也要闯一闯,“本姑娘不怕。”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一人去即可,不连累兄弟们。”
“既便你一人也进不去。”
“别小瞧人。”
“石斧帮在雷州湾虽末占岛扯旗,却已有数百帮众分散在各岛。落沙岛地势优越,帮众犹多。石二性子奸滑多疑,落沙寨肯定布置得固如铁桶,根本不可能让生人接近。”龙七说得不紧不慢,见她急得小脸涨红,知她想问什么,接着道,“三日后,你随我一同前去。”那时,她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她惊得小嘴微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石二前不久又与和兴记做了一笔大买卖,尝到了甜头。星虹记送上门的买卖,他应该不会拒绝。”龙七解释。
“为何要帮我?”她大为疑惑。二人相识不到两月,相交不过半月。若论交情,将络纬哥哥的下落提前告之,她已感激不尽。若论钱财,他既不缺,她也没有。那会是为了什么?难道为她这个人?这个念头一闪,陡地心弦紧绷。
“为我自己。”龙七淡淡地道,“你若遭遇不测,不便与大哥交待。再要找个私定终身的姑娘容易,让大哥相信却困难。何苦多生事端,扰了自个儿的清净。”
“哦。”那根弦哒地松了,她觉得身子软软的,莫名有些垂头丧气。这种感觉诡异得很,全然不同于面对络纬哥哥。自然,络纬哥哥待她极好,从不这样捉狭她,让她几分期盼几分害怕。
“除却山庄佃户,石斧帮有多少人见过你?”
“石络纬和他的小厮阿信。”她想了想,又道,“还有在白云观设伏我的龅牙张等人。”
还挺棘手。
龙七扫了一眼献玉,依旧是单髻黑衣利落得紧,全然没有半点姑娘家姿态,这是她一惯装束。好在他早有筹谋,“去时乔装成龙某之妹。”
“干嘛?想占本姑娘便宜?”献玉瞬间警惕。
“石络纬娘亲已改嫁石二,与石二亲上加亲,不乔装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