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咸湿湿的海风俏皮得紧，一会子东南来，一会子转个弯，将一排高高的窄木窗吹得咯吱咯吱地响，海水冲刷岩石的潮声与海鸥尖厉地叫声混杂在一起，犹如献玉口中那股难以下咽的酸涩。
涩得她紧皱眉头，睁开双眼，一个福眉喜目的老妪映入眼中。
马大娘见她醒来，喜得眉眼开了花，直奔门外报信去了。
献玉从石床上坐起身子，揉了揉发闷的额角，见松月在身边还晕沉地睡着，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又拍了几下她肉乎乎的脸蛋，松月幽幽转醒，瘫在石床旁的梁保亦睁开眼。
许是窗户开在高处，光线异常充足。四下望去，此屋石墙石顶，大小不一的岩石凹凸不平、坚硬粗砺，看起来更像一间岩石筑成的堡垒。
铁梨木门半掩着，门外的声响尽数入耳。
门外，光头浪正在发飙，指着二麻子骂得唾沫横飞，“谁让你拿针戳的？老子寻她打架容易么，等了几个月没等着，她自个儿寻上门来，你还把人戳晕了，戳你个大头鬼！”
“属下……属……”二麻子头低到胸口，眼观鼻，鼻观心，冷汗直流却又不敢辩解这规矩正是他自己定的。浪爷在气头上，说啥都是错，被骂了事小，一还嘴指不定挨顿胖揍。
马浪搓着拳头，气得在门前团团转时，马大娘出来了，“帮主，姑娘醒了。”
“献玉！献玉！”声如洪钟，马浪人未到，声先至。
高大壮硕的身形一入房内便带来一股天生的压迫感，梁保蹭地起身，站至献玉松月身前。
梁保自认为比常人强壮，可在马浪鼓胀的肌肉跟前，他便成了常人，献玉更如孩童一般。
“蓝鲸帮多有得罪！”马浪抱拳道。
献玉大度一笑，“马帮主，别来无恙。”
“有恙！”马浪认真起来，“日日琢磨你的剑法，一时有眉目，一时又不得其门，脑瓜仁都想破了。”
“这有何难，比划比划立见分晓。”献玉亦是个武痴。
马浪果然古怪得名不虚传，豪爽直白的性情也很对梁保味口，一照面就惦记着打架，有意思。正准备看场好戏，肚子却不急气咕咕直叫，见众人望着他，拍拍肚皮自我解嘲，“五脏庙造反了。”
“哈哈哈，锤子岛从不缺酒肉！”马浪拍着他的肩膀爽快地道，“三位请！”
出了石屋是一片宽敞的平整沙地，摆着一张献玉从未见过长条木桌，似乎能坐下二三十人，马大娘等婆子小厮忙着张罗酒菜。
放眼望去，天际之外，落日西斜，海水天空被烈火烧透般残红漫漫，众人的衣裳、面庞、发丝都染上微红的光。
她这才发觉身在悬崖之顶，汹涌的海浪、无尽的风雨经年累月地在陡峭的崖壁上刻划出千沟万壑，整个崖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岩穴、凹洞，数不清的海鸟盘锯其上。
崖顶上高高低低地修建了数十间石屋，两旁一溜巨岩垒成的小炮楼，正对着布袋一般的锤子湾入口，真可谓天生要塞，一炮守关，万舰难开。
站在此处，既可眺望漫无边际的大海，又可俯瞰整个锤子湾。
一条灰白的狭窄小道自海湾上的浮桥七转八弯的盘旋而上，成群的海鸟列队飞过，海鸥一如既往尖锐的叫着。
五里来长的锤子湾沿岸遍布石垒草屋，归航之人往五彩斑斓的妈祖庙行去，校场上的帮众正在操枪练剑，孩子们在狭长的沙滩上追逐嬉戏，海湾里泊着数十条各色船只，
细浪扑打着锯齿般犬牙交错的礁岩上，旋即弹起，散成堆堆白沫，如同马浪倒入玻璃杯中浮起的酒沫。
“又被锤子岛的旷世美景闪瞎眼了。”马浪瞥了一眼献玉，摸一把锃亮的脑门，不无得意的抽起嘴角朝众人道，“知道老子为啥不爱带人上岛了吧。”
梁保盯着满桌的浓艳菜色，咽了咽口水，连连称是。
松月自马浪瞥她一眼起，目光便在他身上留连，半分也抽不开。在栖彩楼桃花节后，常听姑娘们说他是凶神恶煞，梁保口中他亦是行为怪僻，如今一见，真真非也，他更像传说中的盖世英雄。
献玉略为感概地收回目光，在席上坐定，举杯道，“你我一面之缘，马帮主如此盛情，真乃豪杰，先干为敬！”说罢，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得干净。
啪啪啪！马浪起身击掌，朝围座的众人道，“这才是女中英豪！能打架，能喝酒！二两的杯子喝起来眼睛不眨一下。你们说，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蓝鲸帮的几个头目交头啧啧称赞，献玉爽朗大笑，在这天高海阔之地，有酒才畅快！松月不敢吱声，默默地瞅着二两酒杯，心生纠结。
马浪干掉一杯眼中放光，甚觉不过瘾，朝马大娘喊道，“撤杯子撤杯子，给浪爷上大海碗！”
二麻子吓得一哆嗦，低声道，“帮主的老毛病又犯了。”
“也不怪帮主，谁让哥儿几个喝不过他呢。”另一个头目叹道，他们几个的两斤酒量，如何顶得住帮主的大海碗漫灌。
“你们几个磨磨唧唧的，比徐长风还娘们……”马浪指着二麻子等人骂道，最烦有酒不喝，只会叨逼叨的，“不喝的，给浪爷滚出锤子岛。”
梁保已然饮下，松月鼓足勇气端起酒杯，献玉朝她摇摇头，“你不善饮酒，别勉强。”
松月知她好意，抬眼见马浪正瞧着她，心一横，硬灌了下去。余光瞥见马浪露出赞尚的笑容，脑子便跟灌了浆糊似的再也使不动，连身子亦不听使唤，滑到了地上，隐约听得马浪道，“酒量不咋滴，胆子挺肥。喝得利落爽快，是块当海盗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