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刻间,斗转星移。
这群黑衣人刀剑斧矢十分锐利,砍瓜切菜般杀退一波帮众。
石显平大喜过望,冲杀出去。
献玉终于得了喘息之机,方才亲眼见着石二宰了把总,亲耳听他轻车熟路地嫁祸于她。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未免矫情,到底享尽了荣华富贵,父子兄弟倾轧起来,那也是诸多贵气。不若她,生在刀尖舔血之族,贱命一条,藏了十八年,终是逃不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宿命。
去他妈的宿命。她不信,非要信的话,她也是那个出白刀子的人。要杀,就杀出一个天下。
七星剑宛如灵蛇,势不可挡地直朝石二杀去。石二矮小的身子灵便得很,避过七星剑锋芒,反手撒出一把梭子镖。
献玉腾空跃起,七星剑柔软的钢刃与梭子镖交集,刺啦啦地划出火星子。
身在半空,献玉已将如意珠捏在指尖,人未落地,如意珠已如流星划过,飞至石二身前。
石二挥动短刀击落两颗,大腿上却被钉入一颗,痛彻心骨。石二的脸更加扭曲,但他没有倒下,笔直地站着。此刻,石二记起龅牙张,若他在,这场战斗只怕早已结束。可惜,他已被献玉无情斩杀,生生折他一只臂膀。
献玉面容肃杀,剑走偏锋,杀气腾腾,不过十余招便将石二逼至墙角。
石二的大腿血流不止,行动之处拖出断断续续的血迹。今日是要交待在此?如何甘心,要死也要一起死!石二阴鸷地扫过献玉,卯足力气拼出一刀,刀光未及闪过,剑影已然掠来,森森剑气直抵眉心。
“统统住手!”献玉敛眉长喝,珠玉之声气贯长虹。
石显平早就一路杀伐,朝石二逼近。一见献玉得手,猝不及防地飞身将石二扑倒在地,张口咬住石二的脖子,狠狠撕碎下一块,灭门之仇,唯有生吞活剥了他才可泄愤。
石二痛得厉声尖叫,短刀已不知摔去何去,抡起拳头猛击石显平的头。你咬我打撕扯翻滚,如同两条野狗撕咬博命。
拳头打了脊背上,石大头未哼一声。一拳挥在了脑门上,石大头脑子嗡嗡作响。乱拳打了眼眶上,石大头眼角血流如注。任凭石二如何击打撕扯,石显平都死死地咬往他的脖子,直到石二腿脚乱蹬,撕打他的手渐渐没了气力。石显平才抬起血肉模糊的脸,猩红的鲜血从嘴中流出,竟没了牙口,朝天号哭,“大仇得报!大仇得报!”
石二的脖子生生被咬断,鲜血从脖间白骨处汩汩流淌。
献玉心中一凛,面色微动。若说石大头扑倒石二,让她措手不及。而后,她本可以制止这一切,却选择了静观其变。一则对该死之人,不可仁慈。二则,石大头杀他,好过她亲自动手。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又血腥异常,众人惊愕得震在当场。石帮斧帮众一时群龙无首,更是惊惧万分,抖抖索索地观望着,刀棍紧抓在手中。
黑衣人见形式逆转,领头之人发了个暗号,众黑衣人纷纷飞身跃出院墙之外。
献玉刚追出两步,满身血污的石大头阻止道,“都是江湖义士,姑娘不必追!”
献玉自然不会追去,不会置梁保松月于险境,她只是想知其名姓,有机会报此恩情罢了。看石显平这举动,貌似是他的江湖朋友,也就作罢。
素来养尊处优惯了的汛兵,何时见过如此惨烈的撕杀,有那胆小的,腿肚子一软瘫坐在地,胆识稍足的见势不妙偷摸往外撤。
前院祭堂早已过火,享堂的后院是唯一生路。石二一死,财路断了不说,现下保命都堪忧,如何还行得抓人之职。
嗖!一竿钩镰大刀力道十足地没入享堂门框,唬得带头的汛兵脸色惨白,梁保高声喝到,“谁都不许走!”
汛兵一走,不止千总之死无人说清,两个把总之死更是一笔烂账。
献玉何尝不知梁保用意,沉声道,“如实告之千总死因,定不伤各位分毫。”
汛兵们你看我我瞧你,一兵丁出来怯怯地回道,那日汛地的兄弟都出海巡检,回营时千总已被海匪所杀。别的,实在不知。
献玉瞧说话的兵丁甚为脸熟,言语间眼神飘忽,细地一想,正是高壮把总的亲信,上前一步将七星剑横于身前,眼神锐利,“前日你与把总去长乐坊消遣,姑奶奶都看在眼里。你再刻意隐瞒,此地再多添一命亦无防。”
亲信兵丁闻言大惊失色,扑嗵跪下,竹筒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净。
两年前,石二载了几十箱鸦片自潭江下货,孝敬了吴千总不少好处,吴千总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之后,每回事成,石二都会送些鸦片烟至营地,供兄弟们享用。石二当了帮主,货下得越来越多。吴千总的胃口也跟着大了,这次更是开口索要一百箱。石二明里是应了,回头便撺掇两位把总,两位把总觊觎千总之位已久,不由分说杀了吴千总。
狗咬狗一嘴毛,献玉冷哼一声,两位把总更没料到自己也会死在石二手中。这世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假,像石二这般用人性之私遏制人性之私,人性之恶遏制人性之恶的手段虽阴暗,却是粗暴有力。既已真相大白,她还有帮务要了结,献玉便朝梁保道,“让他们先走,回头看紧些。”
烟雾愈浓,火焰愈烈。
祭堂之火将院中照得亮如白昼,献玉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石帮斧众人,“石二毒死我爹爹,是余氏在落沙岛亲口明言。今日之战,乃我与石二之私仇,与诸位无干。出得宗祠之门,恩怨两清。”
石帮斧众人面容耸动,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一个年岁稍长跟随先帮主多年的帮众向前一步,“诸位兄弟,石斧帮不可一日无主,献姑娘武功了得,勇毅非常,又是先帮主之女,可请主持大局。”
南海就这么大,各帮表面合气,实则为争地盘、收水银常斗得头破血流。石斧帮一旦无主便如一盘散沙,任由其余三帮欺上门来,待到那时,只得任人鱼肉。这个道理,众人心知肚明。
话虽如此,一帮之大,暗藏私心者不无有之,石大头旧日部曲私心最盛。石二上位期间,几乎杀光了石斧帮得高望重之人。以当下而言,石显平久居新会堂堂主之位,最有资历担任帮主,是以,有人猜忌道,“墨玉斧头乃帮主信物,必得一验,不能蹈石二覆辙。”
亦有不容之人挖苦,“别是石大头借报仇之名,杜簒之人。”
“放你娘的狗屁!”满身血污的石显平大头颤动,拎着钢刀欲上前与人理论,献玉唤住石大头,“且慢,”又从脖间扯下墨玉斧头,摊于掌中,“诸位若有疑虑尽可来验!”
帮众中走出几位年长者亦前来检视,石显平侧目视之,不等其他人开口,抢先道,“兄弟们,大头蒙先帮主抬爱,管治新会堂多年,我以项上人头作保,此印信确凿无疑。姑娘助我报得大仇,石某愿奉姑娘为帮主。”
此言一出,如同沸水炸了油锅。
“娘希匹的,我石斧帮堂堂数千男儿岂可受一女人管束。”
“她是朝廷捉拿要犯,她当帮主,石斧帮必受牵连。”
……
“丢你老母!”石大头暴怒大骂,挥舞着钢刀便要砍人,“你他妈聋了!刚才汛兵亲口说……”
献玉七星剑一横,挡住石大头,“诸位所言极是。我之境况于石斧帮无益,我之所能亦不堪任帮主之位。待诸位觅得贤能者,墨玉斧头自当奉上。只是石斧帮群龙无首实属不妥,献某提议,石显平资历深厚,复任新会堂堂主主持帮务。”
见众人并无异议,献玉又道:“有一条还请诸位周知,鸦片烟害人不浅,爹爹生前便极力反对,如此,还望石堂主斩断鸦片之源,关闭长乐坊鸦片馆,莫再涂毒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