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长风的声音。献玉听得出来,声音就在身旁,低沉虚弱却极具穿透力。
他没死!!竟然没死。
献玉又惊又喜,仿若绝处逢生,骨血里莫名冲出来一股子的气力,强行拽住那团黯淡消逝的白光。
“这……”大鲨头显得异常惊愕。
老鲇鱼亦十分愕然地叫道,“少主?!”
海里青,邓胡子欣喜若狂,一面冲了过来,一面失声叫道,“少主!”
“长风??”徐新美震惊不已,一时间声音擅抖得失去了控制,“你怎么……”
未听得徐长风出声,献玉正思量着他何故不应,忽然发觉沉重的躯壳平地而起。徐长风将她抱起,似乎力有不逮,大口地喘着粗气,费力将她放上贵妃榻,又在她身边坐下,喘了两口气,竟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龟息之术,虽然瞒天过海,却也损耗肉身。累得慌……”笑声嘎然而止,言语间杀气腾腾,“阿烈,带上来!”
阿烈从偏室押出一个人来,那人被推搡着跪倒在地,引得屋内一阵骚动。
徐新美已然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斥责,“崔妈妈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人,一大把年纪还为你婚事奔波劳累,如此恩将仇报,良知何在?”
“良知?姑姑竟知世上还有此物。”徐长风讽刺又凄凉地笑道,“崔妈妈的确受累,只是不知她为谁受累。”
阿烈又自偏室端出酒盘,酒盘里摆着一把白玉壶,两盏青白细瓷杯,正是喜娘呈上的合卺酒具。徐长风筛出一杯酒,端在手上,望着被捆束手脚、塞住唇舌却一脸平静的崔妈妈道,“这便是您悉心备下的喜酒,是何滋味,想必您最清楚。”他半蹲下身子,扯掉崔妈妈的口巾,故意放慢了动作朝她嘴里送去。
崔妈妈满布皱纹的脸像发霉的老丝瓜,经络突兀,霉斑点点,浑浊干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随即认命地闭上眼睛,未哼唧半声,未后缩半寸。
酒至崔妈妈唇边,徐长风又顿住,转过头来眼神凌厉地望着徐新美,“姑姑不想知道她做下何事?”
自阿烈端出酒盘,徐新美便知事情败露。她精致的妆容下心潮狂涌,崔妈妈对她之疼爱无以言说。父母去得早,哥哥为坐稳帮主之位惮精竭虑,那段风雨飘摇的时日,哥哥支撑起她的天,崔妈妈是供她立足的地。眼见崔妈妈一心赴死,她眼皮子无意识地跳了几下,手指也止不住地微颤。但她很快便稳住心神,两只手交叠揉搓了两下,语气一如既往的令人怜惜,“崔妈妈这一生为铁扇帮鞠躬尽瘁,她年事已高,难免有糊涂之时。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崔妈妈育我成人,不论她犯下什么错,我都愿替她受过。”说罢向前一步,大义凛然地道,“把酒给我!”
此言一出,众人顿生唏嘘。
大鲨头忿忿不平地道,“少主莫要忘了,你是大小姐一手带大的。”
老鲇鱼也附和道,“都是一口锅里吃饭的,有什么事不好商量。”
“说得好。”徐长风嫌半蹲着辛苦,便坐在地上,冷笑道,“那就砸了这口锅。”
话音未落,叶茂的短刀已架在大鲨头脖间,老鲇鱼也被阿烈的匕首抵住。
徐长风见二人面布疑云,索性挑明,“你们与本少主从来不曾一锅而食。爹爹在时,你们唯大小姐之命是从,如今依然如此。你们手上沾过的血,本少主晚些慢慢清算。押下去!”
大鲨头见势不妙,忙不迭地叫道,“大小姐,救我!”
徐新美环视四下,海里青邓胡子及其手下严阵以待,大鲨头老鲇鱼的部下退缩着观望。资历最老的叶茂显然已倒向徐长风,左右思量徐新美也未猜出个中缘由,她禁不住冷笑起来,指着叶茂朝徐长风道,“前几日他第一个向我起誓忠诚,今日又是第一个背叛于我。如此背信弃义之人,说不得明日便对你举刀。”
叶茂棕红的脸微微抽动,正欲反驳,徐长风抢先表明态度,“叶堂主向来忠心耿耿,若非姑姑执意要与献岛主结亲……”
“别说了!”徐新美失控地打断道,瞬时明白是她自己无意间断了叶氏的念想,才招致叶茂反水,给了侄儿可趁之机。千算万算踏错一步,无异于作茧自缚,什么女诸葛,笑话罢了。长风不愧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心计深得连她也被骗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徐家也算后继有人。
崔妈妈望着一败涂地的徐新美,不由老泪纵横,趁徐长风一时不备,突地伸长脖子,连吸几口酒入喉。
徐新美尖叫着飞扑过来,崔妈妈已歪倒在地,朝发怔的徐长风急急地道,“帮主走得突然,大小姐受不了。老婆子没能规劝,错在我。如今她无依无靠,只有你一个亲……”
话未完,喉咙里没了声响,仿佛突然间碎断了七筋八脉,血脉气息瞬间凝止。
徐新美瘫坐在地,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崔妈妈。徐长风一挥手,叶茂会意地与众人退了出去。
静。
献玉能听见徐新美急促起伏的呼吸声,徐长风默然起身衣裳的窸窣声,他行至桌前,将酒杯放下,颤声道,“姑姑是崔妈妈心尖尖上的人,宁死也要护着。姑姑是兰君的引路之人,却将她玩弄于股掌。姑姑是雨眠极为钦佩的亲长,她对你又敬又爱,奉若神明。”语气像在笑,又好像痛惜,接着是满含悲愤,“你却杀了她!你为何要杀她?!”
徐新美恍若未闻,垂着眼睑仿佛睡着了。
“你说她看到不该看的……” 徐长风自问自答,顿了顿凄凉地笑了起来,又痛彻心扉地嘶吼着,“你既敢做,为何还怕人知晓?!你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五年前我就亲眼目睹,或许崔姑姑也见过,百花岛上还有更多人,他们都见过……”那是徐长风无法摆脱的梦魇,五年前的那个暗夜,当他发现睡在身边的是兰君,他是怎样滚下床,慌不择路地去找爹爹请罪,又是如何目睹一场不堪入目。
徐新美缓缓抬起头,陌路人一般盯着徐长风看了半晌。原以为他不喜兰君,才突然沉湎青楼,放纵肉身。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见过什么,你说呀。”
“我,我,我……”徐长风憋了半天,终是说不出口。
“我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为了哥哥的声誉我隐忍着、小心翼翼了几十年。”徐新美突然再也不想隐忍,她直接承认,“我与哥哥两情相悦。”她扬起头挑衅又期待地道,“你去召告天下,我求之不得,等这一天着实太久了……”
亲兄妹乱lun 。
献玉震惊之余,吊着的那口气端地断掉,陷入无边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