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芙满脸不服气,赶着给岚意掀起帘子,岚意脸上也不显什么,只是向父亲和白姨娘福身后就道:“姨娘身边的徐妈妈越来越没有眼色了,我在她身后,她就任由这帘子直直地往我脸上撞,姨娘平日里用她办事,她莫非也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
白姨娘曾经觉得,裴岚意不争不抢,平静无波,很有可能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也需要用心提防着,巴不得她能有朝一日搭错了筋,变成直言不讳有勇无谋的女子。
结果到了她真的把憨直放在脸上的时候,白姨娘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裴岚意,简直比先前的还要麻烦许多。
“徐妈妈跟我多年,断不会这样不懂礼数,”白姨娘不得不出面保自己的人,“大小姐和徐妈妈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以后有空了,我领着徐妈妈和你解开就好,倒是今天老爷在,是有另一桩事要说的。”
白姨娘殷殷地望着裴归,而裴归脸上的恼怒已经相当明显,“岚意,徐妈妈是你姨娘身边的人,还不该你来指点,今天的主要说你的事,你别想顾左右而言他,必须要给我解释清楚。”
岚意不解,“今天什么事?”
裴归很生气,一巴掌拍在桌上,“还在这里绕弯子,早上你和金家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在金玉坊打了一架?”
凝芙想要站出来说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可岚意直接把她拦住,狠狠瞪了一眼,用极低的声音,模糊而飞快地嘱咐,“你今天要是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赶出风荷院。”
凝芙可怜巴巴,低着头不敢做声了。
岚意又抬头看了一眼白姨娘,桀骜不驯得很,“裴府的耳报神,也厉害得很,刚刚发生没多久的事,父亲这么快就知道了。”
凝芙是忠心耿耿的,岚意绝对相信,更何况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递不出消息,只有白姨娘的人会这么防备自己,走哪跟哪。
裴归冷言道:“白姨娘会派人跟着,还不是怕你出事?这么些日子以来,你闯的祸还少吗?我且告诉你,盯着你的人,都是我让白姨娘安排的。”
岚意道:“既然父亲已经知道了,现在喊我过来,是为了问什么?”
“为了问什么?你身为裴家大小姐,在外面和人动了手,你难道是外面的那些泼皮泼妇?!别人不会笑话你,只会笑话我们裴府里没人教养你!”
白姨娘赶忙劝,“刚刚说好了的慢慢问,老爷怎么又生气了?虽然大姑娘总做出人意表的事,但您是做父亲的,只能慢慢教,等她嫁了人生了子,很多事情也会慢慢明白的。”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裴归怒意更盛,“还嫁人生子,她这样的性情,嫁去别人家,就是个祸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那人家有仇!”
“老爷这话可就过了,大姑娘以后要是嫁给了二皇子,还要进宫受贵妃娘娘教导呢,您这么说,开罪天家就不好了。不过……”
说到这里,白姨娘话锋一转,又特特地劝岚意,“宫里面可不兴动手,而且你终究是大家闺秀,比你身份高的人,做错事了,你得忍着,比你身份低的错了规矩,自然有大顺的律法来罚他们,你亲自去打人,是轻贱了自己的身份。”
岚意还没应声,裴归已经被这几句话又挑起了火气,“你给我站好了,别总是低着个头,当我不知道你其实满脸不服气?!姨娘哪句话说错了?大家闺秀拿枣木算盘打人,我在京里这么多年,简直闻所未闻!”
岚意抬起头,果然是满脸的不服气,口齿伶俐清脆,“今天这事儿,即便是拿到皇上面前,我也是占理儿的那一方。金宜言她仗着自己的爹是左副都御史,就对别人家里的事指手画脚,打量着我们裴府没有个女主人么?”
这是白姨娘最忌讳的事,偏偏还没话反驳,只能在一旁轻轻叹气。
裴归疼她,虎着脸冲岚意去,“胡说,谁说裴府没有女主人?你姨娘操持着家里,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
岚意很故意,偏要把白姨娘那颗心拿出来反复磋磨,“可不是这话呢?明明白姨娘多年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人偏觉得咱们裴府的下人不好,要越俎代庖,替白姨娘来管家。我怎能容许这种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为了白姨娘的名声,我也得给金宜言一个厉害的瞧瞧。”
裴归冷笑,“这么看来,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白姨娘好?”
岚意振振有词,“那当然,便是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也只会说她金宜言不讲道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和裴府没什么亲戚关系,还想打我裴府的人,瞧不起谁呢?”
一句话才说完,裴归又是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里的茶水都洒了出来,“我看你全然不知悔过,妙晴妙筠也是裴家的女儿,在外面就没和人起过这样的冲突,我看平常太宠着你了,以致现在这个地步!”
说完他还训斥白姨娘,“其他两个闺女都管得好好的,这么就岚意管不好?她上蹿下跳,就没有一天消停,哪有半分女子该有的模样!”
白姨娘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老爷,其他两个姑娘,都是庶出,妾身多少能指点两句,她们也肯听,可大小姐是嫡出,妾身这样的身份,怎能指点她?也不怪大小姐现在还不懂事,都怪妾身不争气,终究只是个姨娘。”
岚意听她字字句句都冲着正妻的位置去,一时忍不住,“这件事和姨娘的身份没什么关系,姨娘管家事多,分身乏术,恐怕即便有心教导我,也没有那个空闲。我也不是个蠢人,真心待我好、愿意往我身上花时间的人,我自然不看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姨娘和父亲想来都懂我的性子。”
言下之意对方待自己不是真心也从没用过心,所以她才不愿多听劝导。白姨娘正妻之位没要来,倒惹得裴归侧目,暗暗咬牙之余,心里骂着岚意就是个张狂蠢人。
自然她面上仍是那么温婉,甚至还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大小姐对我的误解可太大了,老爷,妾身这么多年,如何尊重夫人,如何掌家,您心里应该有杆秤,如果大小姐真的认为妾身不配做这些事,老爷尽可把管家之权收回去。”
白姨娘以退为进,裴归立刻就说“不行”,还道:“她年纪小,不知道你有多辛苦,等我好好罚她几次,就该懂事了。”
再面对岚意时,裴归似乎下定了决心,厉声道:“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不尊重人,可见平常我看不见的地方是有多么嚣张跋扈,来人,请家法!”
白姨娘犹劝,“怎么又要请家法了?大小姐娇贵得很,哪里受得住这个。”
“就是因为姨娘总这么纵容长姐,所以长姐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闯祸!”娇滴滴的女声随着打起的帘子往里送,岚意不屑回头,只冷冷地道:“三妹妹倒有空这会儿过来。”
裴妙筠向父亲行过礼,脸带笑意,“虽然阿爹说了女儿们这会儿不能来这里,但有件要紧的事传到了女儿耳中,不得不过来告知阿爹一声。”
裴归望向她,面色稍稍柔和了些,问:“什么事?”
裴妙筠正了神色,“今天裴府的小厮上街采买东西,竟然看见长姐和金家的小姐在半道上吵了起来,两家的马车就这样堵在一处,那么些人都等着她们让开道儿,也不知道长姐是怎么想的,明明深知此刻不该抛头露面,还要这样去惹是生非。”
裴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忽然被提及,自然以为岚意又去找别人的麻烦,白姨娘觑了裴归一眼,犹疑地道:“这……老爷,三姑娘是不会说假话的,想来是真的。”
裴归心中烦郁,“我知道。”
裴妙筠咋呼得很,不肯让岚意再有逃脱惩罚的机会,催促道:“父亲,长姐屡次出错,若再不罚她,旁人要怎么看我们家?”
白姨娘招了招手,裴妙筠便走到她身边,俩人看似很亲昵,白姨娘还慈爱地摸了摸裴妙筠的头,甚是欣慰地道:“三姑娘也是长大了,现在做很多事,会为家里着想了。”
她们越亲近,越显得大姑娘不服管教。岚意看着就觉得齿冷,一家子人,永远是在暗地里这么斗来斗去,想当初自己母亲在的时候,也没有说对姨娘们或庶妹们不好,丈夫和旁人在一处,有了孩子,她打心底不喜欢,但连句背地里的舌根都没嚼过。
所谓人善被人欺,岚意不愿受欺,大约她的口齿,就是在这些姨娘和庶妹明里暗里的排挤中成长起来的。
三小姐和大小姐的对比这样明显,裴归看着更加恼怒,问:“家法请来了没有?”
外面仆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老爷,请来了。”
岚意面部无表情,看着那打人的板子被捧着上来,然后转过头去,定定地望着裴妙筠,“三妹妹觉得我该挨这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