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意平静地歪在那,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好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她不争不抢不闹,似乎不管裴归做出什么决定,都能坦然接受。
人都道会哭的孩子才有人疼,偏这丫头倔强,永远学不会用眼泪去争取这些东西,裴府里这么多孩子,还真只有岚意一个,继承了裴归和他亡妻冯璎的性子。
“老爷,您瞧瞧,三姑娘总在这里哭着,也不是个事,天冷了地上也亮,万一三姑娘也添了病,除夕宫宴裴府可就只有妙晴能去了。您还是赶快拿个主意的好。”白姨娘看到裴归瞧了岚意一眼,就心中不大舒服,催促着他先把其他事解决好。
裴归恼然道:“还去什么宫宴?妙筠做出这种事,去宫宴也是给裴家丢脸!”
裴妙筠万万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求了那么久的东西,好不容易到了眼门前,还是被父亲一句话给定死了,她哭着说:“阿爹,让我去吧,如果别人知道了我是因为这些事才不能去,往后还有谁会愿意和我这样一个庶女议亲?”
“议亲议亲,你满脑子都是议亲,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未出阁的闺女,只想着这些事,不嫌丢人吗?”裴归斥责,“就是因为议亲,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再去宫里,你给我在家里好好思过!”
事情闹得这么大,裴妙筠的生母冷姨娘终于也收到风赶了过来,她是最会闹腾的人,在岚意的小屋子里又是恳求又是哭泣,直闹得裴归头疼,甚至于后悔当初纳了这个妾。
但最后不管怎么折腾,裴归仍拍板说了,庶出的女儿也是家里正经主子,自己不尊重自己,做出谋害家人这种事,礼法不容,所以裴妙云直接被拉出去挨了二十板子,打完后真比岚意那会儿伤得还要重,而兰儿这种丫头裴府里也留不得,直接拉去让人牙子发卖了。
岚意没有忽略母女俩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敌意,心里并无畏惧,只是与她们对视,直看到冷姨娘都有些慌,慢慢地低下头去,岚意才收回目光。
毕竟是理亏的那一方,冷姨娘心虚到只能捂着脸震天哭泣,在这样的哭声中,裴妙筠满头冷汗,虚弱地被人抬了回去。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岚意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真是没病都能给闹出病来,送走父亲和白姨娘,凝芙关上门,心里怦怦直跳,“小姐,咱们真的要连老爷也一并瞒过去吗?”
岚意郑重点点头,“一并瞒,凝芙你要记住了,你以后是要跟着我的,虽然在裴府里,我爹才是主人,但往后只有我们互相扶持,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凝芙应声,又问:“那奴婢现在要做什么?”
岚意笑道:“现在就赶紧洗漱,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样明天才有力气把我受人加害、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出去——传得越远越好。”
在皇子选妃这样的节骨眼上,白姨娘很庆幸自己运气不错,闺女的两个竞争对手硬碰上了,都没捞到好结果,到除夕宫宴上,裴家女儿唯裴妙晴一个出席,旁人怎么也要掂量掂量这三个女儿在裴大人心中的分量了。
她也嘱咐徐妈妈,“这些事情太顺利,让我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大姑娘那边还会有什么动静,明天也要把大姑娘病重的消息传出去,皇家选妃,忌讳体弱多病的人,不论是什么缘故,她总这么病着不见好,也不是个好事。”
徐妈妈应承了,笑着讨好道:“姨娘放心,经过这次打,冷姨娘母女肯定更恨大小姐了,有她们那边盯着,大小姐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咱们就想着怎么打扮二小姐吧,到时候在宫宴上这么一现,那些皇子们保准眼睛都挪不开了呢。”
白姨娘感慨,“我这一辈子不论走到什么地步,都只是妾室出身,要是妙晴争气点,挣个皇子妃的位子,我可要天天烧高香。退一步说,即使不是皇子妃,只是个侧妃或是庶妃,也要比普通家庭的妾室好很多。”
“可不是。”徐妈妈手上伺候着换衣裳,口中没停,“二小姐若是代替大小姐入了齐王府,往后很有可能会入宫做了主子娘娘,您瞧瞧瑛贵妃娘娘,不是皇后却胜似皇后,凭咱们二小姐的相貌品性,姨娘还担心没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吗?”
白姨娘总算展颜笑了,“也是。事情不顺,我才该不踏实,眼下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我高兴还来不及。”
岚意倒也想到了,在这件事上,白姨娘成为了她的助力,她病重的消息传出裴府,传遍了整个京城,很多人都摇着头说裴大小姐没有福气,这才刚刚被贵人看中,就一直生病不好,可见命格本身是小门小户的,当不起这样的地位。
更何况世人更爱温柔可亲的女子,裴岚意说到底还是太傲,这点儿傲骨在文人墨客身上还可以,放在女人身上,严重点就要被口诛笔伐,京城里的姑娘们,不喜欢她的也多了,巴不得凑在一处叽叽喳喳把这消息说得让更多人知道。
裴府里的下人都说大小姐不会再有什么前途,风荷院相比较前段时间,可谓是门庭冷落,宛茵心疼不已,只能安慰岚意不必和拜高踩低的人计较,而那些傲不傲的传闻,也多是嫉妒心重的女人的臆想,总不见得她们比宛茵宛玉这种亲近的人更知道岚意的性情。
岚意笑道:“拜高踩低的那么多,我计较得过来么,至于脾气,这世上没见过面却指手画脚他人生活的,也不少。好在现在风荷院清净,我求之不得。”
养了三五天,裴府里的李姨娘又来看岚意,言语间提及裴归,很温和地说:“老爷其实很担心你,但每每因公事忙到太晚,又不好那么晚过来看你,你心里别气他。毕竟你这伤,终究还是为了之前请家法而起的。”
岚意知道裴归近来因弟弟裴之冽念书争气,很看重李姨娘,常宿在她那,这话由她来说也最合适,便懂事地点头,“我知道的,姨娘放心,做女儿的断没有记恨父亲的,而且我和阿爹已经说明白了好些话,我心里都懂。”
李姨娘有儿万事足,又不像其他两位姨娘有女儿,需要靠谋算嫡女的机会给孩子寻出路,因此她算是府中自夫人冯璎死后与岚意较亲近的长辈,此刻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很小声地说:“大姑娘,有件事我一直想讲给你听,但无凭无据,只是个疑影,我又不好胡说。”
岚意笑了起来,“姨娘有心疼我,我心里很明白,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其间的意思,我自己会判断。”
“正是觉得姑娘已经长大了,所以才觉得该让你知道。”李姨娘似乎很欣慰,“往后姑娘嫁了人要管家,也会听到这种捕风捉影的话,真真假假的,姑娘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顿了顿,李姨娘又凑近了几分,低声说:“三姑娘出府买那些药粉的前一天,在二姑娘院中呆了挺久,回来后就吩咐了小厮自己第二天要用马车。虽然咱们不知道她在二姑娘屋中说了什么,但时间毕竟太近,难免不让人觉得这里面有什么。”
岚意问:“阿爹知道吗?”
李姨娘点头,“老爷知道,这事本来也是他吩咐人去查的,报来的时候,老爷整好在我屋里。他说三姑娘犯的错不小,他也想找出前因后果再好好引导她。不过查到二姑娘那,老爷说这事儿肯定和二姑娘没关系,就没再往下查了。”
岚意有些失落地笑,“多谢姨娘来告诉我这些事,姨娘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李姨娘却看着她的神情,温柔地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觉得老爷终究还是疼二姑娘比疼你多,是吗?”
岚意也不回避这个话题,爽快道:“我不想在姨娘面前遮掩,家里孩子多,总会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我面上就算淡然揭过去了,心里还是会不舒坦,姨娘也不用和父亲说,我缓缓也就过去了。”
李姨娘心疼地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抚,“这事往下查,不仅很难查出个结果,还会让人说我们府上三个女孩子都不好,有害无益,老爷不查也有他的大道理。而且我也说了,这是捕风捉影的事,谁也不知道二姑娘三姑娘关起房门说了什么,兴许二姑娘什么也没做,咱们瞎疑心呢?”
岚意冲着李姨娘展颜一笑,“我知道姨娘的意思,这事儿过了,不必再说了,白姨娘和二妹妹待我如何,我自己晓得就行。”她换过话题,“对了,最近听说之冽读书很厉害,大有祖父之风?”
一句话才说完,李姨娘的脸上刚露出点为人母的骄傲,凝芙忽然赶着进来,急切地道:“小姐,宫里头来人了!”
岚意怔了怔,加重语气问:“宫里头?”
凝芙点头,“老爷让准备下,说是瑛贵妃娘娘身边的陈公公有话带给您,还有一些赏赐和恩典,虽说您伤了不能行礼谢恩,言语间却绝不能得罪了。”
李姨娘很有眼色,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这个身份不该呆在这里,忙起身说先走了,岚意心情复杂,客客气气地让服侍的小丫头把人送出去,然后就吩咐凝芙,“快,关上门。”
凝芙依言关了门,岚意又道:“弄些水来,把我前面的头发弄湿,最好弄成一缕一缕的沾在脸上,再给我扑些脂粉,越白越好。”
凝芙立刻就明白她要做什么,赶紧道:“小姐,宫里的恩典,就是遣了太医来给您瞧瞧,咱们这样,恐怕瞒不过去。”
岚意听了这话,当即怔住,瑛贵妃这是对她势在必得,不给留一点颜面和退路。
难道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给卫长渊做侧妃吗?虽说这可能就是老天爷给她定下的命,但她真不信凭自己的努力,不能把它给改了。
据说瑛贵妃当年也不过是禁城里的一个普通宫女,自从遇到了当今圣上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她不也是个逆天改命的好例子么?
岚意忽然抬起头,下定决心道:“凝芙,按我刚才所说的做。”
凝芙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会被太医看出来没生病还要这样,但她已经渐渐学会了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多问,立刻忙碌起来,给自家小姐改了妆。
陈公公过来时,身后果然跟着个太医,自然还有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赐下的礼物,人虽然不多,但宫里的人,气势就是很不一样,凝芙站在一旁行礼,无端就感受了压迫感。
看到岚意脸色这么不好,面色和善的陈公公似乎被唬了一跳,“哟,有阵子没见,大小姐怎么这样了?”
岚意虚弱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该亲自迎接公公的,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还请您见谅。”
陈公公笑道:“这倒无妨,贵妃娘娘遣咱家过来,是为了探病,而不是给大小姐添麻烦的。娘娘看重大小姐,特让宫里的太医也过来给瞧瞧,这样的殊荣,在京中这么多大家闺秀里,可是头一份儿呢。”
岚意不矫情,直接伸出手腕子,“那就麻烦这位大人了。我先前误食了藜芦,误用了鸦胆子,导致病症加重,好在发现得及时,在外头请了大夫调理。按说现在看着已经没有什么大症候了,但就是虚弱得很,也不知为什么。”
太医把了把脉,心中有疑惑,但当着裴府的人自是不动声色,只是道:“裴大小姐这病,已经是见好了,待会儿我开一剂温补的方子,大小姐服下后三四天就能大好。”
陈公公脸上有笑意,但眼底十分冷淡,“果然还是太医院的大人有本事,咱家瞧着裴大小姐面色很苍白憔悴,没想到三四天就能大好,真真妙手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