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人不在了,有些记忆便是可以美化的。
吕宋的脑中,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对母亲的怨恨,怨恨她风流到丝毫不在意儿子对她的看法,怨恨她凉薄到丝毫不在意儿子心中的想法。
他最近常常想起的,是小时候母亲为他准备的咸到流口水的黑米粥,外面糊里面却夹生的米饭,还有那个给他当作早饭,硬到无法下口却在上面涂了一层番茄酱的馒头。
或许她并不是不在意,只是真的不会照顾人,毕竟没有人天生就会当母亲。
可是一并想起的,是那天数学课上到一半,班主任匆忙把他叫出去,带着他来到医院后面的一个小房子。
那间房子可真冷,比最冷的冬天还要冷。
一个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男人,熟练地拉开一个像冰箱一样的东西,目光麻木,好像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抽屉。然而,那抽屉里装的不是蔬菜瓜果,也不是鸡鸭鱼肉,而是人。
是死人,是尸体。
躺在上面的那张脸,好像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白色连衣裙,似乎像往常一样在等待他回答“好看”还是“不好看”。
可是比裙子更白的,是她的脸色。
双眼紧闭的女人,嘴唇泛起青紫色,双臂落在身侧一动不动。那模样很像幼儿园时,女孩子们喜欢玩的白雪公主娃娃。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远比童话可怖,不带丝毫善意便刻在少年的脑海当中,伴随他的一生。
因为……她不能开口说话了,失去了所有温度。
吕宋不止一次在心中期盼,她可以少说点话,无论是抱怨咒骂的话,还是风流调笑的话。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被打扰。
做数学题也好,读英语文章也好。
可是现在,看到静静躺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她,吕宋心里却并不开心。
他把骨灰撒在一颗树下。
在离开人世前的那段时间,一个女子常常坐在树下晒太阳发呆,直到看见她的儿子背着书包从远处走来。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女人的脸上似乎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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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学生们迎来了盼望已久的暑假。
对于无家可归的吕宋来说,和寒假相比,这对个假期还是多了几分期待。
拎着行李住进了提前租好的单身公寓,如期交工的房子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不出意外的话,寒假就可以不用再租房了。
股市的情况也还不错,原本打算拿出来一些用来付装修款的费用,可没想到他拿了最高等的奖学金,平时开销又少,这样一来便足够支付。
辅导员打过了电话,跳级的事情基本没有问题,每个班导都愿意接收他,因此来询问他的意见。
毫无疑问的,他选择了一班——吕丹丹所在的班级。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在像小时候的梦想一点点迈进:
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个子长到一米八以上,有一个知心朋友,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找一个理想的工作,然后娶一个真心爱他,他也真心爱的人。
在江市找个理想的工作,以他的绩点来说并不困难,即便是去A市,他也有足够的信心。
至于喜欢的人……他从没喜欢过任何人。
脑海中闪过一个长发及腰,双手雀跃着音符的身影,一个挥舞着网球拍,在阳光下闪耀的身影,一个披着西装外套,脸上挂着恬淡笑容的身影。
这女孩真好看,可她不爱他,他也不能爱她。
因为他们是姐弟,也是仇人。
吕宋躺倒在沙发上,随意抽出一张纸巾盖在眼睛上,手中轻轻地握着一个还剩半瓶的红花油。思绪混乱令他心情沉郁,那便干脆什么也不想,让持续绷紧的脑子和心也轻松片刻。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一张熟悉的面庞离他越来越远,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含笑的眼睛闪烁着清澈光芒,只是……
那身体的周围似乎弥漫一股阴沉的恨意,始终无法消散。
空调清凉的风让房间充斥着舒爽味道,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让那桌上的灵位看上去光洁如新。
照片上面的女人仿佛在看着沙发上那个强壮,却又脆弱的身影,目光中饱含悲伤和后悔。
似乎想要阻止些什么,却又无力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