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线笼罩在屋内，把大小物件都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胭脂的香气与腥臭的血腥味混淆在一起，让这间奢华靡乱的寝居，徒增一抹悚然可怖的气息。
柳姨倒在地板上，殷红的鲜血浸染了衣襟，鎏金木匣依然抱在怀中，瞪着一双死不瞑目却又充满诡异的眸子，盯着已经失去光泽的横梁椽木抱恨终天。
顾筱宸皱了皱眉，露出一脸厌烦的神情，弯下腰去拿她手中的木匣，谁知柳姨竟然双手死死地扣在木匣的两侧，仿佛融入到她的身体一般，任凭顾筱宸多么用力，她就是不松手。
“哼，守财奴。”顾筱宸谩骂一声，看到她胸口上挂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便用力扯了下来，掰开柳姨的双手，顾筱宸抱着木匣走到窗边，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扭，“咔嚓”，盖子弹开，里面飘出一缕不知名的香气。
京城字号的银票足足有一千多两，加之珍贵的珠光宝钗，金锭银条，这只百宝箱可以让穷人翻身，让富人垂涎，让下人恢复自由。
顾筱宸对钱财并不感兴趣，他翻找了一通，在木匣的最底侧找到了他和萧晴的卖身契，走到油灯旁，顾筱宸撇嘴冷笑，待窜起的火苗照亮他的脸颊，那两张卖身契也被烧成了纸灰。他松了口气，终于自由了。
这时，他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顾筱宸赶忙将柳姨的尸体拖到床底下，又扯下一块纱幔，擦净了木板上的血渍，做好这些后，他在木匣中随便拿了两张银票，刚要推开窗户，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筱宸飞身而下，轻巧地落到地面上。
萧晴坐在房间的软凳上，紧紧扣着已经发白的双手，内心的焦虑和担忧愈发浓重。顾筱宸已经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可到现在还不见他回来，难道是被人发现了吗？一种不好的预感涌进大脑，她又摇了摇头，刚站起身，便听到窗棂上传来石子撞击的声音。
萧晴赶忙推开窗户，见顾筱宸站在院子里，正朝她挥手，又指了指墙边的柳树，示意她快点下楼。
萧晴紧了紧身后的包袱，她已经换上那身粗布麻衣，咚咚咚地跑到楼下。
“怎么样？”萧晴急切地问道。
顾筱宸把萧晴拉到柳树下，又看了看四周说：“已经办妥了，咱俩快点离开这里吧，以免夜长梦多。”
他没说自己杀掉了柳姨，怕萧晴为他担心。但从顾筱宸那张惨淡黯然的脸颊上，萧晴已经猜出了事情的一二。
萧晴踩在顾筱宸的肩膀上，双手扣紧墙头，稍一用力，便爬了上去，二人顺着土墙慢慢向前匍匐着。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回过头去，见一群手持火把，腰挎弯刀的士兵涌进了后院，为首的是柳姨派出去的那名护院和胖武将。萧晴和顾筱宸压低身子，屏住了呼吸，漆黑的夜色，谁也不会发现墙头上还有两道矮小的身影。
“就是这里。”护院推开顾筱宸的房门，大声说道。
胖武将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不时还打一个长长的酒嗝，看样子他还没有醒酒。看到自己的同僚和一名丫环惨死在下人的屋中，他似乎没有兴趣分析案件的死因，常人都可以看出，是两人是死于奸情，但凶手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谁的房间？”胖武将口齿不清地问道。
护院攥紧拳头说：“是一名小厮的房间。”
“那他人呢？”胖武将眨了眨半睁不睁的眸子，似乎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
护院向周围看了看说：“刚才他还在宴会厅为军爷们斟酒了。”
“他妈的，那还不快去把他找来？”胖武将怒斥一声，杨手就掴了他一巴掌。
护院捂着脸，忍气吞声地离开了。
“你们几个，去周围排查一下，发现异常，马上回来禀报。”胖武将指了指身后的几名士兵，低声吩咐道。
“是。”七八名士兵呼喇喇地跑出了院子。
萧晴和顾筱宸趴在墙头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哪里爬出来一条花蛇，吐着阴森森的芯子，月光挥洒在它那纹理清晰的躯体上，折射出一道冷冽阴寒的光芒。
花蛇在萧晴的脚腕上游离，冰凉的蛇身滑过温暖的皮肤，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萧晴终于尖叫出声，一抬脚，便把花蛇踢到院子中。
“墙上有人…”
“快，抓住他们…”院内瞬时传来一阵呼叫，官兵纷纷上前，朝墙头方向涌来。
“快跑姐姐…”顾筱宸爬起身，一把攥住萧晴的手腕，风一样朝前方跑去。
跳下墙头，姐弟二人来不及交谈，就沿着街道一路狂奔。晚风拂过，吹乱了二人的发丝，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经凉风的侵袭，让萧晴蓦然的冷静了几分。
漆黑的街头，宛若一条通往死亡的天堑，四下寂静的有些瘆人，明晃晃的月光如凉水一般泼洒下来，并没有照亮二人的前途。一排排茂盛的白杨随风摇曳，几颗璀璨的星辰在天边忽明忽暗，路过一家豆腐坊，还能闻到里间传来豆子的香气。
顾筱宸身怀武义，跑起路来并不费力，但萧晴就不同了，她累得满头大汗，气喘连连。一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她的额头上，搭配那张无比惊恐而又慌乱的神情，还真像电视剧里逃避兵荒马乱的小妇人。
拐过一道路口，二人停了下来，萧晴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喘息道：“别…别跑了，我…我跑不动了。”
顾筱宸苦笑道：“姐姐，你不怕他们追上来？”
萧晴抬起头，趴着墙边向身后的街道看了看说：“先歇一歇，不过咱俩必须得连夜出城，不然天亮以后可就难说了。”
顾筱宸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给萧晴，然后得意地说：“怎么样，这回咱俩在路上就有盘缠了吧。”
萧晴接过银票，一张写着纹银五十两，一张写着纹银二百两，算上她和顾筱宸卖身所得的五十两，二人现在足足有三百两的创业资金。萧晴已经幻想着自己该拿这些银子做点什么，比如开一家酒楼，不不不，一提到酒楼她就心生厌恶。或者开一家绸缎铺，当铺，客栈，面馆，茶馆，胭脂水粉店等等。
想到这里，她竟然咧嘴傻笑起来，这可是她来到这个朝代赚的第一笔钱，确切的说，是骗来的钱，但不管怎么样，她和顾筱宸以后不用为钱发愁了。
“姐姐…姐姐…”顾筱宸把萧晴从臆想中唤回现实，“后面好像有动静，咱俩不能待在这，还是快走吧。”
萧晴将银票塞进怀里，刚要起身离开，便听到头上传来一阵响动，抬头看去，见四名男子飞身而下，将姐弟二人团团围住，片刻后，街道不远处灯火闪耀，那群官兵也追了上来，其中还有两名艳翠阁的护院。
“哈，看你俩往哪跑？”一名护院走上前来，一把攥住顾筱宸的衣领，又阴恻恻地盘问道，“说，是不是你杀掉了柳姨和小翠？”
柳姨被杀了？萧晴心里一悸，她将目光转移到顾筱宸的脸上，见他面无血色，低垂眼帘，就猜到事情有多糟糕了。
“柳姨是我杀的，但小翠不是。”顾筱宸毫不畏惧地承认道。
“哼，这些话你留着到天牢里说去吧。”那名副将冷冷地笑道。
萧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体疲乏到一定程度，反而会觉得麻木。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慢慢睁开眼睛，一滴冰凉的液体滑落到她的脸颊上，萧晴用手揩去，又放到嘴边润了润已经皲裂起皮的双唇。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潮湿的气味，她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根根生锈的铁栅栏横在自己的面前，地面上铺着一层发霉的稻草，暗淡的光线投进铁窗，照亮了墙角的布局，那里躺着一个人，佝偻着身躯，仿佛正遭受凛冬的考验，被撕成布条的衣衫，背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
半个月前，姐弟二人锒铛入狱，由于顾筱宸杀人越货，抢劫财物，萧晴暗中指使，罪大恶极，所以顾筱宸被打了五十沙威棒后，就被扔进了牢房，萧晴倒是免去了沙威棒的惩罚，但姐弟二人秋后问斩的事却无法逃避了。
“筱宸…筱宸，你怎么样了？”萧晴爬到顾筱宸的身旁，把他搂在怀中，眼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顾筱宸的身体本就瘦削单薄，加之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艳翠阁吃糠咽菜，毫无营养。打了那五十沙威棒后，他就倒地不醒，气若游丝，浑身发烫，几经昏迷过后，只有昨日才虚弱地说口渴，但那些不近人情的狱卒，只拿来半碗水，其中还撒出去不少。
“都怪我…我不该带你去艳翠阁那种地方…更不该让你去偷卖身契。”萧晴呜咽着，深深的自责击溃了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酸涩的泪水滑落到顾筱宸的脸颊上，让他微微抖动了一下。
顾筱宸握着萧晴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姐姐，你别哭了，我真的没事，就是…就是口渴的厉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几声，又陷入到昏迷之中。
“来人呀，快来人呀…”萧晴拼命地拍打着铁栅栏，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叫着，呼唤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条，竟被她硬生生地掰弯了，常言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在这个世界，她不想做谁的母亲，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有人在吗？有人听见吗？”她喊破了嗓子，但双手依然紧紧晃动着眼前的栅栏，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他妈的，又是那个死丫头…”黑暗的甬道传来一阵轻微的谩骂声，“这次最好是她死了或者她弟弟没救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她…”
片刻后，两名身穿青色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一名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的狱卒问道：“嚷嚷什么？谁死了？”
“大人，我弟弟他病得很重，已经脱水了，能不能麻烦您给点水喝？”萧晴泪眼婆娑地问道。
“他妈的，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讨水喝，没有没有，渴死了正好…”他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萧晴一眼，便要转身离去。
“马上去拿水来…”黑暗的甬道内，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