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晚风在行宫猎场的周围疯狂肆虐,像是一股股失去了理智的野牛,冲撞着燃烧起来的火堆,在森寒的夜色之下,摇曳不定的火光在众人的脸上洒下一圈圈晦暗的光斑。
迎着凉风,穆昱曦朝火堆那边看去,见穆沨和嫣夫人正站在那边,朝自己摆着手,示意他过去一下,这个动作在穆昱曦看来无可厚非,甚至很平常,但站在他身旁的萧晴就显得有些不自然了,如果现在就被穆沨发现自己的身份,那对吕苒的刺杀行动会不会产生影响?自己和顾筱宸栽倒之后,燧人族的士兵会不会也按照计划照样行刺穆沨呢?
正想得出神,穆昱曦扯了扯萧晴的衣袖道:“萧丫头,你陪我到爹爹那里请个安……”
该来的还是来了,萧晴的心里在打着密集的鼓点,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跟穆沨见面的场景,可能是刀山火海,亦或是在他命丧黄泉之时,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岭的行宫之中,虽然显得有些突兀和草率,但这些事情一开始就是无法避免的,当萧晴和顾筱宸踏入穆家的门槛之时,就注定了以后的道路定是坎坷崎岖而并非一帆风顺。
萧晴的大脑在快速思考着,如何才能避免与穆沨正面接触,凭他那老谋深算的眸子,只要见过自己一眼,就定然不会忘记,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无比特殊,睿国公顾青的四千金,以及顾家的大公子顾筱宸,在秋雨绵绵的皇家猎场,竟然逃出生天,不知所踪,这件事俨然已经成为穆沨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不尽早拔出的话,那即使萧晴和顾筱宸逃到天涯海角去,亦或躲在深山老林当中,也不会过得安生的。
“二公子……我……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吧,我现在想回到行宫内休息一下。”萧晴极力推脱着,其实这件事对于一个丫环来说,本身就没有拒绝的借口和理由,主子让她陪着自己去老爷面前请安施礼,是在这个封建社会很平常的举动,但萧晴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量,她现在还不能仓皇地出现在穆沨的面前,至少要等到吕苒那边的族人有所行动之后,才能把自己和顾筱宸的身份大白于穆家乃至整个大周朝,现在是绝对不行的。
穆昱曦听后,犹豫了片刻,才嘬了嘬嘴说:“行宫就在那边,不差这一分半秒的了,跟我去爹爹那边行礼请安,我带你去行宫休息吧……”
这怎么能行……萧晴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瘦削的身体在晚风当中也变得异常单薄,像是抖颤一般看得穆昱曦有些好奇,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想试探一下萧晴的体温,刚要放到她的额头上时,只见萧晴的身体像触电了一般,反应非常强烈,她快速扭转身子,朝行宫那边跑去,只留下穆昱曦一个人站在原地,他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任凭冷风吹拂。
“萧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哼,等你病好了之后我再收拾你……”穆昱曦朝萧晴的背影吐了吐舌头,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朝穆沨和嫣夫人那边走去。
“给爹爹和母亲请安了……”穆昱曦躬了躬身子,给穆沨和嫣夫人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看得出来,这次来城东猎场这边,你的情绪很兴奋嘛,一路上骑着快马,左顾右盼,就连那条猎犬也比平日里在府中有几分飒爽的精神了……”穆沨抖了抖衣袖,不快不慢地说着。
嫣夫人则把穆昱曦拉到身旁,昏暗的火光照耀过来,在他的身体上印上一抹金黄色的光晕,温暖的气流在脸颊上飘荡,随即变成了一抹绯红的暖意。
嫣夫人捋了捋穆昱曦的头发,淡淡地说:“昱曦,平日里母亲对你管教的过于严格了,但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啊……听你爹爹说,城东这边现在有很多山贼在附近游荡着,更何况虽然铜门关那边的防守百密而无一疏,但也有很多燧人族偷偷溜到鞞川城来,甚至在京城那边,也有很多他们燧人族的奸细,不是我不同意你自己孤身一人出来打猎,只是现在外面的世界很乱,我不放心你呀……”
嫣夫人说得异常动情且凄楚,像是一个母亲要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撒手放到外面去似的,露出一副百般不舍和宠溺的神情。说实话,这份浓浓的母爱和过于夸张的顾恋,让穆昱曦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烦恼,他真的很想像闫公子和秦公子那样,从一个正常的家庭氛围当中长大,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情,不必每天被那种溺爱的声音所包围和洗脑,但正是这份无法拒绝的厚爱,在那个封建王朝就出现了很多悲剧性的故事,比如《孔雀东南飞》里面的焦仲卿,这是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由于母亲的溺爱,让刘兰芝在他的家庭当中受到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不公平待遇,最后整个故事都充满了悲情以及让人无法安然的结局。
但在穆家生活,由于穆沨的权势与地位,就必然会产生一些无法平衡的事情,吕苒的悲剧就是一个例子,虽然她为穆沨产下一子,但穆昱阳在穆府当中,依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就以嫣夫人为代表的女权形象,在她的压力打压和仇视下,穆昱阳从小到大的心理观念和仇恨思想都在慢慢发生转变,这是一种根深蒂固和无法祛除的一种诟病,如果稍一打破,那就触碰了整个封建王朝的观念和体统。
穆昱曦苦笑道:“每次我和虎妞出来打猎,都会带上很多府兵,所以即使遇到了危险,我也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和爹爹不用为我担忧。”说完,穆昱曦又朝着火堆瞥了一眼,那里围着二三十个人,方才已经被解体完毕的两只狍子,已经被驾到火堆的上方,正在旋转烘烤,一缕缕油炸的香味飘荡开来,在这个漆濛的夜晚为每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穆沨长吁一口气道:“看来你对燧人族的凶险和狡诈还不太了解,那群野蛮人只要见到你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那不扒层皮也难以保命,待我平息了南疆的战乱之后,回过头来再好好收拾那群蛮人。”
听到这里,穆昱曦之只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他自幼和哥哥在穆府当中生活,对外界的声音和战事都不太了解,记得很小的时候,每次穆沨回到府中,都要给他和哥哥讲一些铜门关那边的事情,要么是又击杀了他们的一个小分队,要么就是他们试图想造反,还好自己发现了苗头,把他们彻底地扼杀在了摇篮之中等等,反正从没听他说过燧人族的好话,否认了他们的经济和教育,文化和风俗。
那些精美的雕刻和艺术品,自从流入到中原以来,就广受汉人们的欢迎,茶具与瓷器,虽然做工粗糙,不比内地的工坊所制,但上面勾画的图案和色泽浓重的包浆,都有着极大的研究和收藏价值,这些发明和创造,通通都被穆沨否决掉了,他们只是一群粗鄙和低俗的北疆蛮人而已,休想与汉人融合文化,大周朝向来都是施行以武治国,闭关锁国,黑暗闭塞,靠自身的发展和无休止的侵略,这样的王朝注定是要走向灭亡的。
这时,闫太傅和秦提督从火堆那边绕了过来,走到穆沨的面前,闫太傅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穆昱曦,然后笑了笑说:“穆将军的二公子现在已经长成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汉了,哈哈……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记得我刚到京城的时候,你还是一个襁褓当中的小奶娃娃哩……”
穆昱曦觉得这番话没法回答,只好闭口不言,他稍稍打量了一眼这位头发花白,身子骨像一只行走在黑夜当中的骷髅骨架,显得那身淡蓝色的棉袍过于肥大,像披在身上的一条崭新的麻袋片似的,这个人的眼睛很有特点,一只大一只小,一只有着双眼皮,一只是单眼皮,看得穆昱曦只觉得有些好笑,那张清癯的脸颊本就已经很干瘪了,可嘴巴却出奇的大,仿佛要咧到耳根一般,如果这张面孔突然出现在穆昱曦的梦境当中,那他一定会被惊吓得满头大汗,随即坐起身才能平息内心的惶恐。
“昱曦,还不快给闫太傅行礼……”穆沨一脸严肃地看着穆昱曦说。
穆昱曦只好躬下身子,淡淡地说:“给闫太傅行礼了。”
“哎……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跟穆将军的关系情同手足,在朝中上下我们也是铁杆搭档,关系牢不可破,以后我们两家要多多来往,切不可生疏了……”闫太傅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须,嘿嘿地笑着说。
站在一旁的是秦仂的父亲秦提督,这位提督大人的形象要比闫太傅高那么一个档次,最起码他的五官标志有型,年龄在四十五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腰间要挂着一把精致的弯刀,一双锐利的眸子如鹰眼一般,在黑夜之中折射出两道冷冽的光芒。
“昱曦给秦提督请安……”穆昱曦又躬身行礼,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穆昱曦已经躬了三四次了,他真想早点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礼俗活动,哪怕回到行宫当中,找萧丫头聊聊天,也比在这里应付那种不感兴趣的场面要强,所幸秦提督的话不多,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颊上,一直挂着一抹严肃的表情,这跟他的儿子秦仂有些不太一样。
上次穆昱阳在府中举办生辰宴会,还有他和哥哥从天都城回来的时候,秦仂和闫彬也来到府上接风和庆祝,虽然秦仂胖乎乎的,但他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是穆昱曦喜欢的性格,但那个闫彬就算了吧,刚来到府上,就要纳萧丫头为妾,真是胆大妄为。
穆昱曦见爹爹和母亲正跟两位大人聊天,他便找了个借口,来到行宫找萧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