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我不要你的钱,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滚啊。”
怒吼声响起,声音却格外孱弱,林阳隐约觉得走了样的女声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一道人影趁着月色从房子里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一路往房山这来。
人影来到房山处,后背贴紧了墙壁,压抑的哭声响起。
来人站着的位置离着林阳不够一米多远,愣是没发现林阳就在旁边站着。
林阳看向来人,漂染成五颜六色的波浪卷长发,低领大V紧身衣,黑色超短皮裙,亮色恨天高。
好一会,来人停止哭泣,依靠着满是浮土的墙壁,低声叹息。
一转头,她终于发现了林阳。
“啊!”
一声惊呼,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吵到房子里重病的母亲。
她转过头来,林阳也看清楚了这张哭花了的脸。
熟悉的眉眼,记忆中没有的五官。
她捂住嘴巴惊惧的望着林阳,许久把手放下,疑惑开口:“阳子哥?”
林阳又定睛看了她一眼,确实不认识。
“阳子哥,真的是你吗?”
她却一下子扑到了林阳怀里,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下:“阳子哥,你终于回来了。”
她抱紧了林阳,整个身体因为悲戚和激动,不停颤抖,林阳两只手悬空抬起,落下也不是,推开也不是。
“你是?”
她抬起头来望着林阳,破涕为笑:“我是艾米啊,阳子哥。”
李艾米又大声喊了林阳一句,这才想起什么,急忙撤后两步,抬手落下头顶假发,一头干练短发露了出来,之后李艾米又从皮裙兜里掏出湿巾在脸上擦拭了一番。
哭花的锥子脸消失不见,圆乎乎的少女胖脸出现在林阳面前。
“艾米!”
林阳忍不住惊呼出声,十一年前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刚满二十岁的李艾米,又一次扑进了林阳怀里:“阳子哥,你一走就是十一年零一个月三天,我好想你。”
林阳没想到李艾米清楚记得他离开林家村的日子,少女拥入怀中,心底一热。
“艾米,好久不见了。”
林阳望着这个打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少女,小鼻涕虫已经长出大姑娘了。
李艾米是跟她妈妈李春花的姓,是林家村里少有的几乎外来人。
李春花原是外村嫁到林家村的,只是刚嫁过来没三天,丈夫就在村头上被大车撞死了。
撞死李春花丈夫的大车司机倒也没有跑路,老老实实把大车卖了赔钱给了李春花婆家人。
至于李春花,更是被婆家人看做克夫的祸害,扫地出门。
那年代的村里,这种情况李春花回去娘家只会被人戳烂脊梁骨。
是林阳母亲接济了李春花,叫她在林家村有了落脚之地。
撞死李春花丈夫的大车司机,心中有愧,时常来看望李春花,一来二去,男未婚女已寡就成了一对,在林阳七岁那年,在林阳母亲的苦苦哀求下,老太爷终于做主,二人喜结连理,成了林家村仅有的几家外来户之一。
林阳父母在他九岁那年冬天,进城置办年货,便再没回来过。
村里都说两夫妻在城里遇到了意外,已经双双离世。
两夫妻的丧事是怀着孕的李春花和三叔林峰一起操办的。
后来林阳被林峰接走一起生活,刚生下李艾米的李春花三天两头带着孩子去看林阳。
那年,林阳九岁,他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李艾米喊李春花“干妈”。
林阳上初中的时候,已经不穿开裆裤的李艾米,还被他背着去学校上课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李春花和丈夫咬牙从银行贷款买了一辆大车开始跑运输。
一晃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上高中以后,林阳和李艾米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很多,但是只要林阳在村里,鼻涕好似永远擦不干净的李艾米就会永远跟在林阳屁股后面。
往事如烟,追忆不及。
林阳抬起手来摸了摸李艾米的头发:“小艾米,怎么打扮成这样?”
林阳一句问话,李艾米眼神黯淡下去,怯怯懦懦没有开口。
“走,带我去看看干妈。”
林阳说着话抬手抓住了李艾米细弱的胳膊就要往房子里走去,李艾米急忙双手拉近了林阳的手腕:“不,阳子哥,不能去。”
林阳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这里面有事。
止步的林阳,俯视着李艾米,一字一字问道:“发生什么了?”
李艾米顿了顿,终于开口:“阳子哥,你走后不久家里就出事了。”
十一年前李艾米才九岁,小学二年级。当时李春花夫妻二人贷款买了大车跑运输,李春花就放在林峰家里寄样,早早下学的林鹊也是拿李艾米当自家妹妹看待。
然而那场巨变,林峰车祸身亡,林阳消失,才二十一岁的林鹊,先逢父亲意外,又被亲家退婚,林鹊自顾不暇,李艾米也就没了人照顾。
李春花只好回家照顾李艾米,剩下丈夫一人开车挣钱。
然后就出事了。
车翻货毁人伤。
母女两人在医院见到这个家里顶梁柱的时候,他已经被截了肢,死狗一般窝在病床上。
伤口很快恶化,第二次手术,第三次手术,后续康复治疗……
一颗颗稻草,把这个刚刚有所好转的小家,彻底压垮。
车卖了,家具家电卖了,村里的房子卖了,仍旧不足以支撑医院的缺口。
供货公司更是找上门来,要求娘俩赔付货款。
千疮百孔,风雨飘零。
倒塌的顶梁柱,在一个风雨夜里,强自支撑着坐起了身子,吞下了一整瓶的止痛药,死了。
安葬了丈夫父亲,身无长物的娘俩在林阳家的老房子住下了。
讨债的很快找到娘俩藏身的地方,人死债不消。
李春花白天织渔网缝布偶,晚上给人洗脏衣服掏村里旱厕,一做就是六年。
李春花也倒下了。
是年李艾米初中毕业下了学,接过了李春花的活计。
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小家。
年轻的李艾米,比李春花更懂得这个世上恶意远比善意多得多,也比李春花知道更多挣钱的路子。
去年冬天,李艾米辞别母亲进了城。
一去三个月,带回了三万块钱。
短暂相聚,李艾米再次离家,一去又是三个月,今天才回来。
然而在李艾米第一次回家之后,各种谣言已经在村里漫天飞舞,戳她脊梁骨的话语更是尘嚣甚上。
李艾米特意半夜回家,就是怕被村里人看到又是不顾他人死活的指指点点。
却被李春花大骂着赶出了家门。
碰到了林阳。
李艾米轻声叙说着,期间没有落泪,没有哽咽,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可是林阳深知,这十一年里,李艾米承受了太多。
李艾米虽然没细说,但林阳也能猜到她是如何在城里挣到钱的。
想到这里林阳更是心痛,他双眼一扫便清楚,李艾米仍是处子之身。不出卖身体三个月赚了三万块钱,只能忍受更无法想象的煎熬和屈辱。
林阳抬手抱住了李艾米,许久没有放开。
二人就这样安静呆着,好在夏日的夜晚除了蚊虫多些,温度还算合适,林阳脱下衬衫披在李艾米身上,背心遮挡不住的矫健身躯,惹得见到林阳以后心情大好的李艾米好一顿摸索。
旭日东升,林阳带着李艾米来到霸道车前。
黎明早就醒了过来,一夜惊心的黎玥躺在放平了的副驾驶上,缓慢呼吸。
黎明抬头看到林阳带着李艾米走了过来,冲着车外的二人轻轻摇摆手臂,副驾驶上躺着的黎玥却睁开了眼:“爸。”
“玥儿,你醒了。”
慈爱的目光扫过女儿的脸庞,黎玥坐起身来把身上盖着的外套递还给黎明。
同样看到了车外的林阳,以及林阳身后有些衣衫不整的李艾米,黎玥心底莫名一酸,哼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林阳带着李艾米来到车前,冲黎明点头道:“黎老哥,这是李艾米,我妹妹。”
一旁黎玥听到林阳的妹妹竟然姓李,哼了一声。
林阳拉着李艾米的胳膊对她说道:“艾米,这位是哥哥的朋友,黎明黎老哥,那是黎老哥的女儿黎玥,呃……至于怎么称呼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艾米大大方方站在黎家父女面前,先看了黎明一眼,双眼急忙闪到一旁去了。
这大叔好强的气场,比她在夜店里遇到的那些大老板还要强。
等李艾米看到黎玥,心下一惊,好美的姐姐。
跟着李艾米小步跑到黎玥面前,主动向黎玥伸出了手:“姐姐你好,我是李艾米,姐姐你好漂亮。我阳子哥也很帅的呢。”
“哎呀,阳子哥带着姐姐和黎大叔回村里来,难道……”
李艾米的双眼在林阳和黎玥身上扫来扫去。
二人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李艾米已经一把抓住了黎玥的胳膊,惊喜叫道:“嫂子。对吧,我该叫你嫂子!”
李艾米话音落地,林阳和黎玥齐齐愣住了,只有黎明朗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