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的毛毯覆在身上，伏昭的身体僵硬地平放着，和燕隐行的过去实在太遥远了，以至于他站到她的跟前时，这个人都是陌生的。
可他就像是没记得他们之间有十年光景的陌生人，如此温柔相待，教她一时手脚无措。
烛火暗下来，她睁着眼睛瞪着床顶，自嘲地无声笑了。
对啊，她怎么忘了，燕隐行从来都很自我，枉顾她的感受，随着他的心来，一切哪有她抗拒的份。
廊下。
谢意歌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春夜的风，还带一些冷峭，她瘦弱的身子缩了一下。
有轻轻的脚步声从回廊那边传来，沉稳清浅。
她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回过头来又是另一幅怯怯的担忧神色，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走到跟前来。
“阿行哥哥，伏大姑娘还生气吗？”她绞着帕子十分自责：“都怪我，听说有人受伤就跑来了，不曾想会是伏大姑娘，她定是不待见我，平白惹她生气。”
曲折回廊，春风阵阵送来，悬挂在廊檐两侧的风灯在黑夜里柔光潋滟，燕隐行站在明明灭灭的灯影里，周身沉寂。
没有说话。
气氛竟有些怪异，谢意歌心中咯噔了一下。
虽然她嘴里认错，可心里压根就不觉得自己真做错了什么，倒是伏昭，都这么多年了，还小气吧啦的，明明就是故意为难她。
教她心中一阵委屈。
她又不能在燕隐行这里抱怨，跟在他身边时间长了，他的性子自是知道，数落伏昭，定是会让他觉得她心胸狭窄。
“阿行哥哥，你是不是也生歌儿的气了？”
谢意歌摸不准燕隐行的心思，小心试探，说着，眼眶又红了，像是在风中被凌虐的娇花，着实惹人心疼。
“明日，你回北境去吧。”燕隐行的声音平淡无波澜。
谢意歌的脸，一刹就白了。
她再难矜持，震惊地看着燕隐行：“为什么？阿行哥哥，你还没回北境，我一个人回去怎么行呢？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那年，燕隐行忽然失踪，谢家人对燕隐行的去处讳莫如深，还三申五令告诫门下众人，谁都不许再提燕隐行。
后来她才知道，是有人要置燕隐行于死路，对方权高位重，谢家人不愿意趟这浑水，便把燕隐行驱出了谢家。
是她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边，从燕家逃跑出来到建康寻找他。
燕隐行并没多说，把她带在身边，后来他到了北境，她也就在军中当了女医师，也算是让她物有所用。
他性子虽冷淡，却对她颇是照顾，有了他的呵护，她在军中过得很好，为了确保她的安全，燕隐行还给了她可以随意进入他营帐的权限。
今日，却是怎么了？
凉风折了树梢，燕隐行的面容，越发看得不真切：“她不心悦你。”
谢意歌心一颤，不可思议地问：“就因为她不喜欢我，你就要赶我走？”
这些年，燕隐行从来都没有在她跟前提起过伏昭，她暗自庆幸，以为伏昭当真就是一个不得他喜欢的野孩子。
就算后来被伏家接回了建康，还是脱不掉那一身的庸俗粗鲁之气，登不上大雅之堂。
更不用活在燕隐行的心中占据什么分量。
如今听他说出这些话，她恍惚觉出什么来，这些年，都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日后同在一个屋檐之下，我不愿意让她不痛快。”燕隐行不吝啬解释，语气一派平和。
谢意歌却如遭雷劈。
她颤声问：“你是真心要娶她？”
听说燕隐行给伏昭下了聘礼，她是震惊的，后来想想，这可能是北境王的意思，毕竟燕隐行的年岁也不小了。
又听说伏昭拒了这门亲事，她放心了下来。
这会儿听燕隐行亲口说出这话，怎么能不心惊？
燕隐行单手挽在身后，笔直站立在廊下风灯莹越光影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上挽了春风般，笑了。
“我娶她，势在必得。”
轰一声，谢意歌脑子一片空茫，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莹从身后过来扶了她一把，才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目光所至，燕隐行背着手，又折回了伏昭的书房。
门轻轻地关上，谢意歌的心，怦然碎裂。
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姑娘，走吧。”小莹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妥当的行径来，连忙扶着她往庭院里走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意歌对燕隐行的心思，都守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开不出花来，那只能证明，妾有意，郎无情。
以谢意歌高傲的性子，她自也是不肯先挑明心意，自降身价。
留在这里，只会暗自伤心，给人看笑话。
伏昭本就没什么睡意，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到了建康这接二连三的命案，最后，想到了那个带回来的女孩儿。
受害人，笑话！
心思迂回间，听到门又被推开了，一道清浅的脚步声慢慢地停在了她的床前，来人一声不发。
伏昭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头澎湃的火气。
说了这么多遍让他滚，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的，去了又回来了。
黑暗中，她瞪着站在床前的暗影，“燕隐行，你是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说真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真真就怕了燕隐行，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权将，燕家世子爷，放低身份来缠着她，怎么就这么让人毛骨悚然呢？
伏昭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燕隐行脑子有毛病？还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相对于伏昭的烦躁，燕隐行却是一派沉稳淡然的样子，泰然自若地说：“我有事问你。”
伏昭愣了一下才开口：“想问我为什么对今晚的命案感兴趣？”
燕隐行擦亮了火折子，就着矮几点亮油灯，就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眉目深深地凝着她。
“对。”
伏昭分明看出来了，燕隐行瞧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的欣悦。
是因为她一下子就点破了他的来意？
伏昭心中一阵恶寒，连忙说道：“别白费心思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对命案感兴趣是真的，自然也瞒不过燕隐行的眼睛，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里头的事。
至今，她都是一头雾水。
需得层层剥丝抽茧，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