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欢院出来,伏昭直接去了万宁院。
春深天色晚得早,已近黄昏,阴沉沉的天下起了绵绵细雨,冷风灌入领口,入骨的寒意袭人。
伏昭紧了紧衣衫,快步穿过花园,抬眼看到不远处的连池边几条人影晃动,树影婆娑,看不清长相。
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什么,忽然就动起手来,几个人围着中间的少年拳打脚踢,这般毒打之下,少年竟一声不吭。
站在一旁的华衣少年骂道:“你胆子不小,竟敢在我背后给我穿小鞋,和先生告状也就罢了,竟还敢和祖母嚼舌根。”
“害我被母亲好一顿训斥,祖母气病了,现在府里人人都说我是不孝子孙,你满意了?”
被打的灰衣少年一动没动,冷冷地说:“我未曾与任何人告状。”
“你糊弄谁呢,这件事情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不是你还有谁?”
伏昭听得莫名其妙,转头问焚香:“那两人是谁?”
焚香指着站着的华衣少年说:“那个是二房的三公子啊,奴婢先前和姑娘说过的,三公子前些日子不肯上学堂,把老夫人都气病了。”
“是他啊。”伏昭后知后觉,竟是伏越。
“被打那个奴婢也不识得。”
身后有奴婢插话:“大姑娘久不在府中,定是不知道,那是二房的大公子。”
伏昭愕然:“二叔二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般大的儿子了?”
她记得,杨氏生了三个儿子,数伏越最大,这些年她连伏疏这个名字都未曾听说过。
那婢女含蓄答话:“是二老爷从府外带回来的,一直养在梧桐院。”
伏昭了然地点头,原来是她那个风流浪荡的二叔在外头的私养子。
不过伏昭倒真有那么一点奇怪,她这个二叔虽然到处留风流债,可这么多年,都未曾敢真把哪个女人领进门,一个妾都没纳。
先前也不是没有女人领着儿女找上门来,又哭又闹。
这些事情到底是不光彩的,到侯府来要说法的女人们闹了一通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伏昭并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来了好几个女人,愣是一个没留下、
没成想,这一回,伏明义在外头竟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甚至比她二婶所生的大儿子伏越都要大。
现在还接回府中养着,这事儿,估计杨氏呕极了。
伏昭隐隐想起来一些事,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伏疏。”婢女回答。
“伏疏伏疏。”伏昭念着念着,忽的心头一惊。
她想起来了。
方才她就觉着这个人有点熟悉感,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临产子之际,大启朝堂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权臣,号天下第一巫主,主大启司天监。
文焕帝后期越发昏聩,沉醉天道,信天命,司天监的权势一度达到了巅峰,权臣横行。
彼时以燕隐行为首的武将在燕隐行死后逐渐没落,朝堂奉行天道为主的政策,听天造物。
司天监成了皇帝最为仰仗的机构,而司天监的太史令,即成了皇帝跟前的第一哄人,权倾天下。
他一言,可救万人,亦可杀万人。
太史令名玄离。
二十出头拜太史令,貌赛潘安颜容绝色,据说乃谦谦公子人如玉,性子沉凉稳重,从不令形于色。
就是这样一个如玉君子,一言一行决人生死。
时有话传,玄离乃大启史上无一能及的大奸臣,偏生深受皇帝宠幸,无人敢说一句不是。
玄离,便成了人人忌惮敬畏的存在,便是到后面掌大启大半兵权的晋王容轲,也要敬他三分。
而关于玄离的出身,伏昭回门探亲,隐约听沈妙书提起过。
当时沈妙书说得浅,原话是:“说起来太史令玄离和我们家是有极深的渊源的,要不是你二婶糊涂,他这会儿还叫伏疏呢。”
罢了后,她又忧虑地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那些事记恨侯府,若是这般,你兄长在朝堂上,定是要受气的。”
伏疏和玄离,是同一个人。
那时候她即将临盘,分不得心,对朝堂,对侯府诸事,她鲜少过问,见沈妙书不愿多说,便也没多问。
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权臣玄离,竟出身威仪侯府。
那他后面为什么和侯府分道扬镳,还改了名字?
玄离原是侯府二房大公子伏疏的事情,除了侯府众人心里有数外,天下人尽不知其中渊源。
回想起沈妙书上一世和她说过的话,伏昭约莫心里有了数。
伏疏往后,定是要走一段黑路的。
“姑娘,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焚香的声音把伏昭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她抬头看过去,伏越正指挥着奴才捆住伏疏的手脚。
“你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可能还有人高兴,今天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伏越手一扬,“在他身上绑上几块石头,沉到池塘里去。”
下人听命,按着伏疏把一块大石压在他的身上,牢牢地绑了一个结实。
“丢下去。”
“住手。”伏昭心念起伏,已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出声阻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因为在意他以后的运数,还是因为这人和她,一样处在黑暗之中。
几个抬着伏疏就要往池塘里丢的奴才看见伏昭,悻悻地把伏疏放了下来。
伏越恼道:“你是谁?”
他身边的一个下人赶忙提醒:“三哥儿,这是大姑娘,刚从乡下回来的。”
“大姐姐?”伏越愣住。
他小时候是见过伏昭的,可这七八年,伏昭一直养在外头,回来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得过来。
每一次回来也都是深居简出,匆匆住一两天就走了。
不要说他了,就是长辈们也没见过,他自然是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伏昭。
“还知道叫我一声大姐姐,看来不像外头传言那般顽劣不堪。”伏昭半是玩笑半是嘲弄地说道。
伏越脸上一阵愠色,“外头那些传言岂能当真,都是他故意编排我的。”
他指着地上扔被石头压着的伏疏,恨得咬牙切齿。
“我没有。”
孱弱的少年脸色苍白,明明痛苦极了,却还是神色不变,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不符合年龄的冷漠沉稳。
伏昭俯视着他,从他的眸里,看到了冷断阴鸷。
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