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昭侧耳听着，嘲弄道：“何来谢意？”
燕归堂沉声：“姑娘应心知肚明。”
这一回，伏昭默然了下来。
燕归堂话里有话，歉意和谢意，伏昭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燕归堂心里也清楚得很，他不明说，仔细品他的话，倒真有那么一些警示的味道。
他在提醒伏昭，今日她遭受这飞来横祸，皆是因为她先前和燕隐行的种种，到底是好心提醒她防范，还是只是单纯的解释？
伏昭更偏向前者，燕归堂有心。
可伏昭纳闷的是，燕归堂可是二夫人的亲儿子，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对付她，为什么还要提醒她？
不是应该帮着自己的母亲掩饰？
真真是耐人寻味得很。
“多谢三公子提醒，伏昭领了。”她摆手示意焚香和小栗子收下了那些礼物。
小厮这才眉开眼笑，“谢谢伏大姑娘。”
“姑娘深明大义，日后定平安无事。”燕归堂声音底气不足，听起来缥缈。
伏昭心中了然，逼她手下礼物和王府冰释前嫌，燕归堂明里暗里在表示，日后二夫人不会再找她麻烦。
可是，燕归堂的话能信吗？
但且不说她不知道燕归堂是真君子还是小人，他到底能不能劝服自己的母亲，就说二夫人，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可不是能够轻易罢手的人。
不过眼下，息事宁人一阵子，对伏昭来说，也是好的。
夜幕低垂，长街上灯影一盏盏，昏昏沉沉，雨下得更加缠绵，帘子上的那只手收回，帘子落下。
男人的声音幽幽：“回吧。”
马车缓缓驶向长街深处，黑色的轮廓逐渐融入了夜色。
伏昭至始至终，还是没能看到燕归堂的样子。
却领教了他的厉害。
这人以病恹之体藏在王府深处，看似风轻云淡，实质心如玲珑，掌了不少秘密，心思澄明。
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和燕隐行之间的事，可他似乎，站在了燕隐行这一边？
伏昭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要说北境王府是一个大戏台，那这里头的人，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燕归堂，扮演着什么角色？
“姑娘，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置？”焚香抱着满怀大大小小的盒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都送到梧桐院去吧。”
反正这些东西她都用不到，伏疏过得凄苦，兴许能让他好过一点。
两人领命，抱着东西往府里头去了。
宽阔冷清的长街上，只剩下了伏昭和阿奴。
后者一直低着头，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沉默中，往日里那些棱角和戾气，似都消弭不见。
伏昭打量了他一会，明知道他不会说话，还是问道：“燕隐行和你说了什么？”
阿奴迅速抬起头来，脸上有些讶异。
这让伏昭坚信，燕隐行的确和他说了什么。
她先前劝过他几次，少年依旧倔强戾气十足，燕隐行用了什么法子，把他的棱角给磨平了？
伏昭自是问不出来什么，也就没再追问。
夜里风寒，她转身走向马车。
阿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笨拙地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她上了马车坐定，他就坐在马车旁，静静地守着。
望着衣衫单薄人影伶仃的少年，伏昭脑海中旧事一幕幕地闪过，混乱的厮杀，暴力，血腥，少年一箭穿心的痛苦面容。
她心头一痛，声音软了下来，“阿奴，这是最后一次。”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马车离开了建康，直奔官道而去。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要绕路到十里铺，然后换装赶往东山。
第二天傍晚，马车进入十里铺的地界，街两旁的店铺户门紧闭，风卷着枯叶四处飞转，风灯明灭不定。
焚香掀着马车帘子看着外头，“姑娘，这里怎么这么阴森，天色还早，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
伏昭也心生疑惑，道：“前头有家客栈，先去那里住下。”
焚香看去，前头不远处确有酒旗招展，整条街上，也唯有那家亮着灯，不过户门也是紧闭着。
马车缓缓停靠在客栈前，焚香跳下去敲门，好半天里面都没什么动静，正当她准备放弃转身离开，吱呀一声，门开了。
从门后探出一颗脑袋，老者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焚香，又看向她身后的马车。
“外地人？”老者出声问。
焚香心生奇怪，一般客栈不是先问“打尖还是住店”吗？怎么这老头一上来就问她是不是外地人？
焚香张口刚要说话，伏昭从马车下来，抢先一步开口：“不是。”
老者打量着伏昭，不相信地说：“瞧着眼生啊。”
“嫁出去的女儿，掌柜的不认识也不奇怪，我家是风车巷第三户，也真是奇怪，我才一年没回来，家里人都搬走了。”
掌柜的听她说出了具体的地址，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把门打开。
“不奇怪，这里很多人都搬走了，你们要住店的话就进来，不住店就赶紧离开，这里夜里不能随便在街上乱晃。”
伏昭微微颔首，“谢谢掌柜，我们要住店。”
到了房间里面，焚香终于憋不住问：“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他张口就问我们是不是外地人，神色紧张目光警惕，明显是不欢迎外地人，我要不这么说，他能让我们进店吗？”
“可，他是开客栈的，管人家哪里来的作甚？”
伏昭沉吟了一会儿，说：“可能不是他不欢迎外地人，是官府。”
焚香同意伏昭这说法，“有可能，方才掌柜说了，这里夜里不能上街，怪不得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有点儿意思。”
“姑娘，你该不会要去调查吧？这里是古怪，可我们只是歇歇脚明天就走，东山的事比这重要。”
伏昭不以为然地摇头，“十里铺到东山不到三十里路，是距离东山地界最近的城镇，我总觉得，这里的事和东山有点儿关系。”
“哎呀姑娘，这就一个破镇子，我们要不是绕路，根本就不用经过这地方，这样一个偏僻贫穷的镇子，能和东山有什么关系。”
伏昭但笑不语，焚香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缺根筋，肠肚太浅。
“姑娘定有姑娘心思，焚香姐姐，你就别掺和了。”
小栗子有些累了，领着阿奴下楼去了。
房间安静下来，焚香看见伏昭似乎有心事，便问：“姑娘，你该不会还在想这镇子的事吧？”
伏昭起身，“你先睡，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