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仁心猛然转过头来,眼神空洞,他笑的让柳棉心惊,“里面的待遇不错,同志们对我也挺照顾,顿顿吃的都是热乎的。”
赵景怀搭在柳棉肩头上的手猛然收紧,“爸,咱回家吧,家里有饺子。”
赵仁心摇摇头,他抬起头,摘下眼镜,一双带着深深的眼镜痕迹的眼镜望着灰蒙蒙的天,“下雪前我就回。”
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他走的不快,迎着冷冽的,似乎夹杂着冰碴子的寒风,漫无目的沿着空荡荡的街边走着,赵景怀不敢扔赵仁心一个人,推着老二八默默地跟在后头,柳棉也跟着走在在另一侧。
三个人一路走了三条街,穿过了两个大公园,直到走到了河边,站在杂草丛生,满是碎石沙砾的岸边,赵仁心终于停了下来。
别看赵仁心上了年岁,鬓角斑白,但是体力仍旧是柳棉比不上的。
柳棉已然累的气喘吁吁,面色发白,赵仁心却依旧面色不改,他也不说话,就站在这儿,望着一望无际的冰面。
负手而立,眼神发散,忽又闭着眼,深吸几口冰肺的冷气,伫立片刻,转身而过,“走吧,回家。”
幽幽的声音就像这河面上的凉风,吹的人心头的发寒。
赵景怀看着柳棉拍拍车座,“你上来我推着你走。”
他深知柳棉常年坐而不动,体力不济。
柳棉看着赵仁心的背影,摇了摇头,赵仁心几日不能安眠,尚能走这么长的路,她年纪轻轻,家里无事无忧的,哪里怕走路。
赵景怀一把搂着柳棉的腰身,单身撑举着,便将柳棉送到了车座上,见她摇晃,冷着脸警告,“别乱动。”
柳棉头一次被赵景怀如此严肃的警告,顿时缩了脖子不敢乱动,安生的坐着由赵景怀推车前行,赵景怀推着她,仍旧亦步亦趋的跟在赵仁心的身后,三人原路归返。
李翠莲早就在门口等候,见着人远远归来,招呼了周兴一块迎了出来。
赵仁心见李翠莲微有诧异,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已然被掸了一身的柚子水,紧接着立刻被周兴搀扶着就往小院里拉,“婶子,您这是干什么?”
李翠莲拿了干的柚子叶仍旧不停的在赵仁心身上扫,“咱们进门吃饭,边吃边说。”
赵仁心推拒的话根本来不及出口。
赵景怀和柳棉相视一眼,也许这股十足的烟火气能冲刷赵仁心心里的荒凉和绝望。
周兴的手艺极好,短时间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鱼有肉,还烫了一壶白酒,按着赵仁心在椅子上坐下,就倒了杯酒。
李翠莲忙着给赵仁心盛了粥,催着他先吃一口,周兴就走了过来,“要我说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再说了烈酒驱邪秽之气。”
周兴说着就把酒杯举到赵仁心嘴边上,几乎是喂到人嘴里,又拿着公筷每个盘子里都夹上一些,夹了一圈赵仁心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起初,赵仁心脸色尴尬,不知所措,时间长了李翠莲一家对牢狱之灾只字不提,赵仁心紧绷着的弦儿渐渐放松下来,多喝了几杯酒,便上了头,话匣子打开一发不可收拾。
说了许多在医院的事儿,纤纤父亲如何威胁他,涉及赵景怀,赵仁心一直忍气吞声,勉强留在医院为纤纤爷爷针灸。
如今纤纤爷爷故去,立即翻脸不认人,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纤纤倾慕赵景怀。
而赵家在纤纤父母看来不过是游走郎中之辈,上不得台面,即便赵景怀天赋如何,如何优秀,皆入不了眼,便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法子,将赵家贬低的一无是处。
纤纤与爷爷感情深厚,因着这层关系,也不得不放弃赵景怀,到时候再送出国去深造,不多时便会忘了赵景怀姓甚名谁。
李翠莲一家听后唏嘘不已,赵景怀闻言已然变了脸色,趁着大人们觥筹交错之际,默默地溜出房门,被一旁无心吃饭的柳棉瞧见,也随着他出去。
天寒凉,风冷冽,月高云密,赵景怀仅着单衣,柳棉便顺手拉下周兴的军大衣裹在他身上,两人靠坐院儿里的椅子上,望着天边的月朦胧。
“我爸的事儿都是因我而起,他从年轻时候便一直是个骄傲的人。”
良久,赵景怀幽幽的说着,身子也不自觉得向柳棉方向靠拢过去,柳棉身高刚刚到赵景怀胸口,他歪头过来,刚好枕在柳棉的头顶,眉头不自觉得皱起,但依旧枕着没动。
柳棉脖子萎着,难受的紧,又念着赵景怀家遇变故,念他心情不爽,强忍着没动,片刻的功夫,这人深沉的呼吸声传来,便是枕着她的脑袋瓜子睡了。
天儿越来越晚,风也寒凉的过硬,她忍耐多时,打了个喷嚏,偏是这一颤动,使赵景怀惊醒,不自觉得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已然被大片的乌云遮起来。
他揉了揉柳棉的头顶,起身伸了个懒腰,“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
柳棉看他眼下淤黑,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个好久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伸着耳朵听见屋里人声渐弱,“赵叔叔是不是喝醉了?”
赵景怀转身向屋子里走去,又听柳棉站在他身后叫他,“这种事儿怨天不尤人,你不用过多自责,赵叔叔这些日子心里定是堵的厉害,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喊我。”
赵景怀一愣,清冷的月,落在少年的清朗的面容上,桃花眼眸光似水晶,笑意波动,伸出手便是要揉乱柳棉的发,伸到半空去,又缩了回去,重重地点头,清幽幽一个字,“好。”
赵景怀进了屋,将醉的不省人事的赵仁心扛在肩头,周兴也喝的大了,坚持要送,可惜站起来几次,摇摇晃晃的便倒了下去。
柳棉跟着赵景怀将赵仁心送到对门院子,又跑回来。
见李翠莲艰难的扶起周兴,两个人摇摇晃晃,随时要跌倒似的,柳棉连忙跑过去,和李翠莲一人一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送回房间里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酒瓶满地,菜盘子堆了一水池,李翠莲不想让柳棉管,仍旧被柳棉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回房,柳棉一个人撸起袖子收拾一直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