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大善。”
骷髅点头,似对这个答案极为满意。
吴煊从幻境回忆中醒过神,看得脸色怪异。
明明这骷髅死去多年,体内法力彻底散逸干净,也无魂魄元灵波动,已经算是魂飞魄散的死物了,和地上一块石头一截枯枝并没有什么区别,偏偏却有思维,还能自然活动。
这个世界不同于地球,宇宙规则显化天地元气,为各种妖邪神异事提供了温床,但你也要讲基本法。
乌云精、石头精这些精怪,是因为凝聚了妖气,诞生出魂魄,才能自由活动。没有这两样东西,它们除非被气流等外力影响,不然动不起来……
等等,外力?
想到这里,吴煊瞳孔一缩,脸上不免露出骇然之色。
他似乎搞清楚这具骷髅是怎么动的了……
它其实没有动,是虚空在托举它,是这片天地在让它动!
‘这就是仙古大能的手段么?哪怕身死,也能影响时间,影响空间,掌控一方世界……简直就是夺天地造化。’吴煊暗自惊叹。
不用猜也知道,这具骷髅就是祝家老祖,那尊百万年前的超级强者。
祝长生!
“秃贼杂碎,胆敢妄言吾之族人劣根深种,尽是摇尾乞怜之辈,如今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愿赌服输,往归极乐去罢。”
祝长生张口,天地间顿时爆发一道宏音,整个世界天摇地动,仿佛迎来末日。
吴煊闻言一惊,难道那尊异族大能百万年过去还没死?但他举目四顾,神念横扫,却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生命迹象,除了身后不远处依然浑浑噩噩的金丹老道丘真子。
这太奇怪了。
藏身虚空?变化之术?还是对方处于祝长生一样的非死非活状态?
吴煊正疑惑,忽听祝长生的骷髅笑了声,随即,吴煊陷入一种玄妙状态。
就像使用图简那样,视野一下拉大,这方破碎山河尽收眼底,然后视野升高,让吴煊见到了无比震撼的一幕景象。
原来,所谓的大地,不过是一片头盖骨!
他们脚下,一尊万丈巨人,盘坐虚空,通体暗金,宝相庄严,几乎撑破这方小世界。
万丈,足有六十里之巨,在巨人面前,地球那些所谓建筑奇迹,什么摩天大厦,什么航空母舰,都是浮云,都如蝼蚁般渺小,肉眼望不到尽头的庞大生命,岂是凡人能够想象?
那种视觉冲击力,无以伦比!
“所谓异族,竟然长这样?”
吴煊仔细打量脚下那魔神般恐怖的存在,一股颠覆三观的荒谬感由心而生,真真是目瞪口呆。
巨人身披袈裟,双眉过膝,耳垂齐肩,眉心生有白毫漩涡,睫毛细长如女子,手足遍布缦网,脚心有千辐轮烙印……这不是修行有成的和尚吗?
除了成佛标志‘肉髻相’没有看到,也就是佛像头顶那堆疙瘩,脑后佛光没有看到,这和尚几乎拥有佛陀全部三十二法相,包括丈六金身。与之相比,只拥有单一法相的银雪王,就像初涉修行的孩童般,道果少得可怜。
吴煊对佛教有粗略了解,可以判断出,这巨人至少证就阿罗汉果位!
传说中,罗汉六根清净,了脱生死,证入涅槃,是拥有大智慧、大慈悲的圣者,他实在无法将一尊罗汉与屠戮千万人族的邪魔联系在一起,那太颠覆三观了。
祝长生似能感应他心中所想,冷哼道:“汝或不知,佛陀一族最善扯谎,宣称众生皆可成佛,本座不少道友被蒙蔽,欲寻突破而转修佛法,殊不知以人族之身修禽兽之道焉能有所成就?可怜吾之好友,遁入空门终生不得寸进,反倒对这帮畜牲言听计从,沦为莲台座下忠犬。”
“汝道罗汉慈悲,却不知这慈悲心何等霸道。莫管愿不愿被度化,见着一面,战得过,拘了魂魄,教尔等长生不死,永困佛国;战不过,便作悲天悯人姿态,劝吾辈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如这贼秃‘浮陀略’,当年一句佛号度化吾族千万凡人,取众生元灵置于佛国,日夜为它诵经,以资固其不灭金身,秃贼美其名曰:共驻不朽,同享极乐。换做汝,可愿得此‘大造化’?”
这一席话,听得吴煊头皮发麻,最后一句反问,更是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刺骨凉意,遍体通寒。
按照祝长生的说法,佛陀既是一种境界,也是一个种族,外族根本不可能修成最高果位。
既然如此,劝别人皈依佛门,岂不是误人子弟,用心险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祝施主尽可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世间毁佛谤佛者如恒河沙数,死后自有业报加身,永堕阿鼻地狱。”
被祝长生一顿数落,骂作畜牲,三人脚下这尊罗汉倏地睁开眼眸,目光平静淡漠,面色无悲无喜,似乎并不在意。
不过吴煊知道,如果真不在意,它就不会睁眼,开口,作出任何反应。
“秃贼莫逞口舌之利,本座身死万载,怎么不见地狱所在?”祝长生讥讽。
“南无大慈救苦佛!”
浮陀略宣了句佛号,痛心疾首道:“祝施主心怀大怨、大恨、大嗔、大痴,立身所处,早已化作阿鼻地狱。非入我佛门,不能解脱此业果。”
“闲话休提。”
祝长生懒得与它纠缠,冷冷逼问道:“贼秃,汝方才与本座立誓对赌,两位小辈如有一人熬过百年不叛,便自行了断。磨磨蹭蹭不动手,是要等报应加身,天诛地灭吗?”
吴煊听得无语,原来自己经历的百年折磨,是这两尊巨头在摆棋布子,以一场赌局定生死,终结百万来年的对峙。
还好自己信念坚定,任凭幻境中的异族逼压再狠,硬是死撑到了最后。
要不然,换成祝长生彻底陨落,被这尊罗汉逃将出去,他或许能保住性命,但是山海界亿万凡人没一个能幸免。
面临生死抉择,浮陀略久久沉默,祝长生也不催促,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最看重因果,誓言出口绝不是儿戏。
佛陀一族数量固定,不能生育,它们讲究来世,生生世世循环不灭,死亡对它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只算是另一场新生罢了,所以佛门成道者数量才会如此众多,气运万劫不衰。
自我了断,还能转世重修,保存这一世的灵智,不然天劫一旦降下,佛陀族将永远除名一位成员,天上地下谁都无法挽救。
沉默片刻,浮陀略眸中闪过一丝厉色,终于作出决定。
“祝施主,贫僧并未心存侥幸,只是修持不够,犯了痴戒,临走前不带上你,终究心有不甘,得罪了!”
说话间,它动了!
浮陀略周身绽放无量金光,照得仙府世界大放光明,它手掌高高抬起,震得虚空剧烈轰鸣,炸出一道又一道漆黑裂缝,金色大手,带着毁天灭地的无穷可怕威势,向自己头顶的两个小人拍击而来!
吴煊看得骇然,浮陀略掌中,竟然有一个真实无虚的小世界显化,其中有日月,有山河,甚至还有无数金色城池,灿烂辉煌,堪称极乐佛国。
随着它出手,数以万亿计的僧众口诵佛经,如蝗虫般飞上高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无数诵经声汇聚,竟然化作肉眼可见的‘卍’字符号,凝聚在手掌之外,单用肉眼去看,就能听见一道崩塌星河的浩瀚佛音。
那动静太过可怕,佛陀罗这一招‘掌中佛国’,比起柳牧圣贤施展的诗文世界,更加真实强悍不知凡几,如果不是在仙府内出手,恐怕三千里白玉府整个都要灰飞烟灭。
“万年相处,本座岂会低估贼秃脸皮的厚度?早料到汝会殊死一搏,镇。”
面对浮陀略罗汉暴起出手,祝长生并未显得丝毫意外,当即言出法随,令整片虚空坚硬如铁,把这尊罗汉冻结在其中,出手速度慢如蜗牛爬。
这一幕,让吴煊惊叹不已。
好一个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
其实从祝长生和浮陀略的状态就能看出,后者实力明显要强不少。
祝长生早已坐化不知多少万年,只是以某种秘术苟延残喘,与之对比,罗汉的丈六金身再黯淡,终究不朽不灭。
但是从他俩这一次交手,吴煊终于知道,为什么祝长生能陪这位大敌僵持百万年,还能保持上风。
罗汉的力量再强,在这个世界就像落入沼泽的巨兽,被重重束缚加身,每一击都像打在棉花里,不能建功。
“吼!”
浮陀略怒目圆睁,掌中佛国僵在半空,它只能转而施展另一种佛门神通‘狮子吼’,凝聚佛国亿万沙弥诵经声加持,想要活活震死顶上三人。
“野狗乱吠而已。”
祝长生嗤笑,挥手一划,便衍化出一层世界膜壁,看似盘坐在罗汉头顶,实则相隔无穷万亿里,无量佛音再宏大,传递至此也衰弱到蚊吟般的程度,只能带起一丝清风拂面而过。
这一手大神通,化咫尺为无数个天涯,简直喊人听闻。
“藏头露尾的人族!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浮陀略大声邀战,震得整个仙府世界晃动。
“不敢。”
“畏首畏尾,贪生怕死,也敢妄称人族大能?”
“不怕死本座还修个屁仙?”
“你打还是不打?”
“打不过。”
“祝长生!你好歹也算老祖级人物,小辈站在身旁,能不能要点脸?”
“要脸做甚?”
祝长生语气十分惊诧,气得罗汉青筋暴跳,口鼻喷火,吴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而,他不笑还好,这一笑,登时引起两位大能关注,浮陀略眼珠上瞟,祝长生也用一双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对过来,盯得他头皮发麻。
“本座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友答不答应。”
祝长生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