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衣想要问向文远的问题，却是因为厉钰这么一句神来之笔让她联想到一些东西。
向家，在京都是何等身份背景且不说，但是“向记”这两个字她却是晓得的，正巧的是之前在原张记医药馆拍卖那日来竞争过的一家之一。
本来也只是一个姓氏，还不至于让她一下子想那么多，偏巧了厉钰忽然问了那么一个问题，让她想起来之前收到的京都世家名单里面也有一个向家。
而在她的记忆之中，京都上流圈子却是不见向姓的，说明向家虽然跻身世家行列，却也应该只是一个尚且不入流的小家族而已。
齐楚就是这一点不好，莫名的盛行世家风气，明明建朝时间也不长，冒出来的世家却一点也不少。
世家这个名头，有权有势的、名副其实的家族也就罢了，根据朝廷的律法，自会有人上门核实情况，然后给你抬一张牌子给挂上，顺便得个美名，一切也算是顺其自然。
比如卫家，家里就有个“书门世族，万古流芳”的匾额，来的客人一见，就都知道了卫家是个书香门第，少不得要赞叹两句，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得两句客套话，既不能换银子，也不能换肉吃，卫若衣从来也不觉得一块牌子有啥要紧。
不过好歹是朝廷给的，一直被挂在会客花厅门口，算是给足了这块牌子的来源面子。
据她所知，不止卫家，好些个旁的她稍微熟稔些的家族也都是这般态度。
然而他们不在意的东西，偏偏一些小点的家族，哪怕斥巨资用银子硬砸也要砸个世家的匾额回来。
是的，这匾额是可以用银子砸的。
当然不是自己出银子让人造一个的那种砸，而是根据律法的规定，砸出个符合世家标准的家族来。
这也跟齐楚世家热的情况有关，卫若衣曾经听人提起过，说是以往的世家都是祖辈积累所致，而现在的世家则是沦为了名利场。
齐楚律法为这个名利场的形成毫无疑问的提供了巨大的助力，律法中关于世家的基本定义是：世家大族，以姓为系，以血相连。家定则国安，若得万家灯火齐燃，人才济济，可享太平永年，实乃社稷之福也。
这定义基本表明了朝廷对于世家的推崇和鼓励，而之后对于“世家”二字门槛的调低更直接的推动了这个名利场的形成。
从前若是谁说起世家，那必然会让人想到那种传承了上百年的，姓氏古老，门第高贵，底蕴丰厚，人才辈出的人家，而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你家族中同姓氏的族人达到物五十人，并且这五十人中有三人以上在朝廷有任职，那么便可跻身世家行列。
虽然标准降低了很多，但看起来也是一条有态度的律法。
可这条律法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它有漏洞，第一，律法中并没有明确规定所谓同姓氏族人是否必然是嫡系，旁支可旁到几房也未有所要求，甚至是不是有血缘都没写出来，别看这只是一点点的不严谨，里头能让人钻的空子可大了。
只要求姓氏，而姓氏是极其好操作的一个东西，从家里挑些个仆人凑数，或是人还不够的，就去买些下人回府，再将姓名一改，轻松就进了族谱之中。
这还是名利场里最次要的，不过是点毛毛雨，真正需要花银子的地方，是“朝廷任职”四个字。
没有规定官阶，官品，也无地域限制，只要这三人是个官儿就成。
这是什么意思，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一想就明白了。
尤是齐楚很有一阵子时间，突然就窜出了大量的芝麻小官，随之而来的，就是朝廷频繁颁发的世家匾额，一旦有家族得了匾额，朝廷还会贴张红榜表扬一番，此事甚至一度成了坊间的一桩美谈，被不知其中实情的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久。
而实情是什么呢？
在这些花团锦簇的背后，多少寒门学子翘首以盼的一个官位被悄悄截走，当中又有多少曲意逢迎和钱财交易？
更重要的是，这些原本就别有目的“官员”，他们的才德又是否足够胜任官位？
这些卫若衣都不清楚，她所记得的就是父亲那一阵子曾经因为频繁上书劝导今上废黜这条律法而“因病在家休养”，至于后来如何了，他没提，她也并未关注过。
“夫人？夫人？”
楼知府试探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卫若衣拉回现实，她笑了笑：“说完了？”
向文远点头：“说完了。”
“嗯，再说一遍吧。”卫若衣从容道。
向文远：“……”
卫若衣问他的，也就是他家里是否经商这一事情。
“回夫人的话。”向文远提高了声音：“卑职祖上一直是从商的，承蒙先祖庇佑，这些年家里日升月恒，出了些能为陛下，为百姓效力之人，也终于不算是有负先祖。”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来，向家人这些年在朝廷中应当是有所作为的，向文远身为向家人，明显的与有荣焉。
然而卫若衣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你们向家现下也还在做生意吧？”
向文远道：“是，祖宗产业，莫不敢随意丢弃。”
卫若衣笑笑，随意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向家在临郢关的产业也不少？”
向文远脸色微微变化：“这个，不知夫人问的问题，可与本案有关？”
“又不问你家每年赚多少银子，回答便是。”卫若衣摆摆手。
向文远只好道：“据我所知确实有一些。”
眼见得卫若衣还要再问，他忙又道：“不过卑职自幼习文习武，从来没有过问过家中的生意，具体有哪些卑职并不知情。”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本夫人知道，而你知道的部分却又恰好是本夫人不知道的。”卫若衣笑笑，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向捕头身为朝廷命官，应该不用本夫人一个深闺妇人教你如何取舍吧？”
向文远脸色白了白，好半晌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是真的接不上啊。
他来这一趟本来以为只是凑巧罢了，然而如今牵扯到了“祸世”不说，连带着将军府满门的牵扯了进来，若真是家族授意，而且还是蓄意构陷的话，那……
紧张之际，卫若衣却突然笑了：“向捕头也不必太过担忧，本夫人只是猜测，或许一切只是凑巧，未必真的与向家有关，否则的话那么多人怎么看也不太可能轮到向家来当这个出头鸟才是。”
“那么多人？不知夫人指的是？”向文远疑惑。
卫若衣愣了愣，随即笑开：“无事，还请向捕头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此次为何这么巧的到临郢关来，如果还说是巧合，那咱们可能就得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再来谈了。”
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不好好配合，可能就要挨揍了。
向文远下意识看向楼知府，楼知府尴尬的移开目光看向师爷，师爷埋头奋笔疾书谁都不看。
众人的眼角余光中，代表着正直正义的将军大人正满脸欣慰的看着将军夫人。
屋子里响起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像是在谁的心里。
“回夫人，卑职此前的确说了谎，此行虽是巧合，却也不完全是巧合。”
最终，向文远还是想通了，改了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