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遥拿起桌上脏兮兮的书本，在空中抖了抖。
“她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她是个正常人，而我不是。在她心里，她是高我一等的。每当她看见我的时候，会觉得我很可怜，所以她会来帮我，她享受着这种施舍的乐趣。”
何幸怔怔地看着江路遥。
他那张清秀的面孔，依旧像孩子般纯真。
可他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像她印象里单纯如白纸的少年。
何幸喃喃道：“但她确实对你不错，比大多数同学都好……”
“所以呢？”江路遥将书放在桌上，“对我好，我就一定要感恩吗？”
“……也不是啦，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起码她的行动是善良的。”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她甚至没有自己的主见，前一秒还对我笑嘻嘻，后一刻便被刘绪吓到，跟着他一起讽刺我。”江路遥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用那双星河般璀璨的眸子望着何幸，清澈的少年音，像糖纸里散落的薄荷糖，“姐姐，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帮我？”
何幸不太确定地说：“因为喜欢你？”说完却又动摇了。
江路遥笑了：“她帮我，是想得到回报。”
他低头看着蹲在他身边的何幸。
何幸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里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仿佛所有伤痛都不曾存在。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世上，不是每一段付出都有回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石头般砸进何幸的心湖里。
她抿住嘴唇。
她不认识陈梦也不了解陈梦在想些什么，她只是看见了陈梦面对江路遥时，那脸上小小的欣喜。
何幸像所有局外人一样起哄，她根本没有深思过这段关系。
陈梦刚才的反应，确实证明了她对江路遥的所谓喜欢并不牢靠，像墙头草随风倒。如果江路遥真是个天真易动心的少年，不知会受伤多少次。何幸突然庆幸江路遥足够冷静，尽管这种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你不需要别人对你付出，也不想回报，是吗？”
江路遥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算是认同何幸的话。
何幸轻声说：“可是这样会把真心对你的人，排除在自己世界之外。”
江路遥微笑：“没有关系啊，我的世界里不需要那么多人。陈梦打扰我的生活，让我感到困扰。她做的一切是为了她自己，她感动了自己，到头来还要嫌我不领情。如果她不做那些烦人的事情，我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学习，我的书也不会被弄脏。”
这孩子真是理性得惊人。
何幸站起身，帮他把皱了的书抚平。
“还担心你会难过呢，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回眸看他，神情格外温柔：“小遥，你想安静呆着就安静呆着，你不想回报别人，甚至可以连笑都不对他笑一下，你有你的喜好，也有你的自由。虽然姐姐我换位思考，觉得得不到回报的女孩子有些可怜，但我不能要求你做什么，那是道德绑架。你又没有做坏事，你也不需要照顾所有人的情绪，每个人只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好了。”
江路遥愣愣地看着她。
窗外吹进一阵风，撩动何幸的马尾。
她笑起来眼眸弯弯，仿佛暗夜中绽放了一束花火。
江路遥的视线被她填满，她紫色的裙摆微微摇曳，好似一片薰衣草花田。
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何幸，与他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呢……
时间仿佛凝固了，直到江路遥移开视线。
他望着有些斑驳的课桌，低声说：“谢谢。”
何幸笑道：“干吗谢我，我又没做什么。”
江路遥说：“谢谢你维护我，也谢谢你理解我。”
“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何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在学校经常会被欺负吗？”
江路遥的眼眸闪了闪，他面无表情地说：“偶尔。”
虽然他语气平淡，何幸却猜得到，他在学校里一定受到过排挤。
她想问，却又不好意思问，毕竟她和江路遥还不熟，打探太多私人问题显得她很八卦，而且，他也不会真的信任她，对她说出实话。
何幸拍拍胸口，大咧咧地说道：“没事，以后姐姐我罩着你！”
教室里没有老师，依旧吵吵闹闹，大家听不清何幸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姐弟。尽管何幸在冯老师面前否认了，仍然有许多同学认为她和江路遥关系亲密。
虽然江路遥身体有疾病，可他在学校里人气不低，他对同学有种疏离的礼貌，主动接近他时，他也会回应，但他从不与人交心，仿佛天生带着一种冷淡忧郁的气质。
同学们从来没见过江路遥这样的表情，他会吃她带来的棉花糖，会容忍她摸他头发，会用这种温和的眼神看着她。显然，他那无人容身的小小世界里，有容纳她的一寸空间。
江路遥突然伸出手。
何幸一愣。
他对她晃了晃小指：“说过的话要做到。”
何幸伸出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好的，我们拉钩。”
江应景走进教室时，看到的便是何幸与弟弟一起拉钩的画面。
他有些惊讶：“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约定吗？”
何幸与江路遥相视一笑，回答得很有默契。
“我约定下次带小遥吃不掉色的棉花糖。”
“我不想吃棉花糖了，甜食会发胖的。”江路遥抗议。
“你还在乎发胖吗？你不会真的在减肥吧？不行，我要带你吃肉！”
“好啊，”没想到江路遥回答得很干脆，“什么时候吃？今晚可以吗？”
何幸愣住了。
她好像掉进了什么陷阱里……
带江路遥吃肉当然可以，弟弟开心她就开心，而且还可以与江应景有更多的相处机会！可是悲惨的事实是，她没有钱了！她在微信里给江应景发了250元的红包，他虽然没有收，可这也要24小时之后才能退回到她的零钱里，中午吃饭的100块钱还是夕颜借给她的。
何幸现在穷得叮当响。
可是看着江路遥那双清亮通透如小动物般的眸子，何幸实在拒绝不了。
“可……可以……”
江路遥瞬间开心起来，扯了扯何幸的衣袖：“姐姐真好，不愧是我哥的好朋友。”
江应景看了何幸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清楚何幸的窘迫，他说：“改天吧，哥下午有事。”
江路遥无视哥哥的拒绝，摆摆手：“没关系啊，哥你有事就去忙，我和姐姐去吃。”他望着何幸，甜甜地问：“姐姐，你喜欢吃炸鸡吗，校门口有一家很好吃，我好久没吃了！”
何幸轻易就被美食诱惑了：“炸鸡，我喜欢！”
江路遥说：“那就说好了，放学以后我们去吃炸鸡。”
江应景被排除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仿佛他成了多余的那个人，他有些郁闷。
他沉默片刻，神色不太自然地说：“我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没事了……”
江路遥没有计较他前后矛盾的回答，笑盈盈地问：“一起去吃炸鸡？”
江应景：“……嗯。”
——
何幸回了趟家，把穿错的鞋子放回去，又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些零钱。
江应景一直在楼下等她，何幸还以为他真的有事，可他什么都没提。
她下了楼，走出单元门，望向不远处枝繁叶茂的榕树。
夏风炎热，吹动满树绿叶，江应景就坐在树下的木头长椅上看着她，流动的斑驳光影投在他身上，仿佛随着微风游走，那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幅色彩绚丽唯美的油画。
何幸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她好像在跟江应景约会……
她怕他等太久会着急，并没有换衣服，仍然是原来的打扮。江应景走向她，目光从她的双马尾扫下去，落在她脚上新买的运动鞋，他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离江路遥放学还有一段时间，何幸便跟江应景在街上走了走。
步行街上很热闹，小店里有琳琅满目的服饰，路边的小吃店散发着美食香味。
何幸默默跟在江应景身后，看着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他指节清瘦，手指修长好看。
他们穿着情侣鞋，还在一起散步。
如果她可以牵住他的手，就真的像是一对情侣了……
何幸想入非非。
当然，她只敢幻想，并不敢真的碰到江应景……
谁都有做梦的权利嘛，她比起那些追星女孩要幸福多了。
起码，她所喜欢的人就近在咫尺。
就算他们不会有所发展，毕业以后各奔东西，至少深藏在心中的回忆是美好的。
哎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明明那次还试图强吻江应景呢……
何幸的脸越来越烫。
当初她仗着自己的每天都能重复，做了许多超出尺度的事情。
那真是一段绝望又美好的时光啊……
如今她摸不准循环日的规律，已经不敢胡作妄为了。
真像梦一样，在梦中，她曾成为了他一天的恋人，即使他完全没有记忆……
江应景突然停下脚步。
何幸一时没刹住，撞在了他背上。
她捂着鼻子，面色绯红地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江应景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