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把蛋糕拿出来的时候，许久没有流泪的江应景也湿了眼眶。
大家轻声为他唱着生日歌，虽然在庆祝生日应该开心，可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江妈妈准备了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绿色的盆栽，生机盎然，寓意着希望。江爸爸送了最新款的游戏机，说儿子忙于工作都没时间玩，等他出院以后一定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们父子俩要好好地打几场游戏。
江路遥送了亲手制作的画册，那上面有着他画的四格漫画，将他和哥哥许多有趣的日常，生动表达了出来……
江应景很久没有笑得如此开心 ，尽管鼻子感到酸涩。
他躺在那里没什么力气，连说话都费劲，江路遥便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
最后几页，何幸出镜了。
那长裙长发的少女站在天台上，手里拿着一封信，面前站着一个表情酷酷的少年。江应景曾经偶尔说过他和老婆之间交往的小细节，小遥能画得出这个场景，他倒也不意外。
江路遥翻到了下一页。
画风大变。
坐着轮椅的少年，用各种方法杀掉了少女。
这漫画名字应该叫《杀人的一百种方法》吧？
可爱的Q版人物也不能掩饰可怕的内容啊！
江路遥阴森一笑：“哥，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我回到了过去，在你们认识之前，我就帮你消灭她。”
江应景头上垂下三根黑线：“其实……倒也不必……”
何幸正忙着把蜡烛插在蛋糕上，江路遥说话完全没避讳她，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传进了她耳朵里。她有些尴尬。她知道小遥不喜欢她，可是今天来了那么多人，小遥也该给她一点点面子吧！再说，什么叫做消灭她啊？他是不是美少女战士看多了？
江应景怕老婆看到画册会不开心，很想将画册拿走藏在枕头下面，可他努力抬了抬手，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江路遥“噗嗤”一声笑了，眼中的阴影像飞鸟掠过般瞬间消失，脸上又扬起阳光笑容：“哥，你干嘛这么紧张，我开玩笑而已。我又不会真的回到过去。”
何幸不想让老公在她和弟弟之间为难，她嘻嘻笑道：“没关系啦，梦和现实是反的，我不会在意的。”她摸了摸小遥毛茸茸的头发，甜甜地笑道，“你嫂子我就没那么小气了，我要是回到过去啊，第一个愿望就是治好你的腿。我还想跟你做好朋友，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又温柔又善良的姐姐，打消对我的偏见。”
江路遥的头发都被他揉乱了，他努力躲开。
“我才没有看出你哪里善良！”
“所以说，你对我有偏见呀。”
何幸一点儿都不生气，拿走他手里的画册翻了翻，啧啧赞叹：“画得真不错，什么时候教教我。”
江路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没有天赋，学不了画画。你看你做的萝卜蛋糕有多丑，但凡有一点点正常审美，都做不出那么丑的蛋糕。”
“那是南瓜蛋糕。”
“那几坨死亡芭比粉色的奶油是什么？”
“是轱辘……”
“南瓜需要轱辘？”
他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怎么总有问题？问得何幸脸都红了，她好脾气地解释：“你没看过童话吗？加了轮子就是南瓜马车呀，粉色的轱辘，简直少女心十足。”
“南瓜马车？马呢？”
“马太复杂了，我省略了……”
“呵。”
“也不强求你吃它，就是一个生日的象征，你懂吧？”
“那就好。”
这孩子，乖巧的时候惹人怜惜，毒舌的时候，又分分钟把人气死。
何幸点燃蜡烛，捧着蛋糕望向江应景。
火苗跳动，在她的瞳孔里开出了一朵火焰色的花。
她笑盈盈地说：“来许愿吧。”
江应景看着蛋糕上歪歪扭扭的奶油字。
“下辈子……”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喃喃道：“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希望你不要再遇到我……”
“让你许愿，不是诅咒！”
何幸将蛋糕藏在身后，气呼呼地瞪了江应景一眼。
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毫无血色的唇勾起浅浅弧度，但他的语气却那样认真：“小幸，我让你受了太多委屈……我总是在想，如果一开始……没有答应你的告白……就好了……”
“怎么，”何幸假装生气，“后悔喜欢我了？”
江应景阖上眼眸，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雨水融入海中：“后悔的不是喜欢你，是我没办法给你幸福……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开始，你现在……还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你……”
何幸的笑容凝固了。
她已经努力不把自己的痛苦泄露在他面前，还是被他察觉了么……
江应景的气息微弱，他垂下眼，睫毛覆盖在眼睑上。
他张开嘴好像说了几个字，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呢……
何幸的手在颤抖，蛋糕跟着她的动作也抖动了起来。
她极力控制着，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落在黄色的蛋糕上。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她的声音哽咽了，但她还是努力用微笑面对他，轻声说，“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爱你，我会比现在更温柔地对待你。”
江应景没有回答。
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仪器滴滴滴地开始报警，医生护士都涌了进来。
何幸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散了浅白日光。
整个世界变成黑色。
——
回忆的碎片，像幻灯片一样，在黑暗中闪过。
何幸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四周都是冷冰冰的雾，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笑闹声，哭泣声，她看到了爱与恨，拥有与失去……
她捂住了剧烈疼痛的心口。
是的，她想起来了！
她已经度过了一次相同的人生，爱上过同一个人，不管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绝望，她都不曾后悔过，因为她尝到的甜，足以抵消所有的苦。
可是江应景却后悔了。
在他25岁生日的那天，他许愿，如果时光倒流，他会拒绝她。
于是，时光真的流转了。
他们重新相遇，就在她表白的那一天。
她忘记了一切，却又一次爱上了他。
然而江应景害怕了，他什么都记得，却不敢再向她走近一步，他怕重蹈覆辙。
他装作不认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过上没有他的，快乐的人生。
眼泪一滴滴落下，飞散在冷雾中。
漫天遍地的记忆碎片，在黑暗中开出了发光的星星花，绵延成了一条银河之路，照亮整个黑夜。
何幸朝着那光路的尽头奔去。
——
月光照进干净整洁的病房，洒在何幸的脸上。
月色朦胧，为她镀上了一层皎洁的光华。
她呼吸平稳，好像只是睡着了。
可她已经这样，睡了半个多月。
江应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呆呆地望着她，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最后深深地埋下了头。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醒来，万一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每次想到这些，他就开始悔恨，为什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选择的不是保护她，而是逃避？他是个胆小鬼，他不想再尝一次痛失所爱的折磨，那感觉太痛了，只要稍稍回想，便痛到窒息。
良久，他轻声说：“小幸，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不想再一次失去你……”他的语气充满迷茫无助，带着几许哽咽，“可我却还是失去了你，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那些过往浮现在眼前……
她表白时的害羞，交往时的甜蜜，结婚时的喜悦，婚后相处的幸福……他知道自己生病时的震惊，独自承受的无助，看见妻子掉泪时的心疼，对她说出违心绝情的话时的痛苦……
他夜夜失眠，站在阳台上望着无尽的黑夜，不知道未来该如何。
他最放不下的，是深爱他的妻子，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后来她知道了真相，果然如他所想，她没有离开。
她从当初被她宠着的单纯少女，逐渐变得坚强，她学会了做饭，她为了他忙前忙后，自己去做产检，她来医院陪他，在他病弱时为他擦脸擦身，叽叽喳喳地讲述那些路上看见的好笑的事情。
可他也看见了，她日益消瘦，眼底那疲惫的黑眼圈。
如果她当初没有选择他，她一定过得很快乐。
因为她天生是一个容易满足，值得快乐的人。
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那些记忆，仿佛很遥远，却又如昨日一般清晰。
江应景喃喃地说：“只要你能醒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不管我们的结局是怎样，不管我还有多少时间，我会用尽全力去爱你，再也不会将你推开了……老婆，你醒过来，好不好……”
风吹动窗纱。
吹散她鬓边发。
纤柔冰凉的手指，在他手中轻轻动了动。
江应景以为是错觉，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何幸睁开了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那双晶莹透亮如黑葡萄般的眸子盈满了眼泪，大滴大滴，珍珠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