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蔓渠(二)
四个锤子兔2020-02-12 12:014,326

  贺元岁一愣,把白容的脸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才勉强相信他的话并不在暗喻自己。她试探性地点了点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难以解释的事情也是有的。怎么,有谁死而复生了?”

  白容的语气变得更凝重:“那魂飞魄散的凶兽会死而复生吗?”

  虽说在这世上妖魔鬼怪出来残害世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胜在大大小小各个门派培养出来的捉妖师也不在少数。尤其是神峰、求如、长天和存月谷四大派的侠士,素来武功高强,以护一方百姓平安为己任。妖兽若是被打出妖丹打散魂魄现出原形,就代表死透了。即使是像秦怀璧这样神通广大百年出不了一个的“魔头”,也没有研制出可以把散了的魂魄拼凑起来的神器。在贺元岁印象中,这世上还没有出现过妖怪魂飞魄散后还能复活的奇怪事。

  白容指着客栈里靠楼梯的一桌道:“坐在主位的那位穿戴得极为富贵的胖男人,是请我们过来捉妖的刘掌柜。刘家的镖局在南镇上大有名气,不光是因为押镖,更因为他的独生女和女婿也是远近闻名的捉妖师。”

  白容又指着边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红衣女子又开口:“这位就是刘大小姐刘红灵,她和她的丈夫于振夔早些年在我们长天派修习过,后来两人单独出来闯荡江湖,人称赤白双侠。”

  “这赤我看出来了,这白……难道于振夔爱穿白衣?”贺元岁一边剥橘子一边打量了一下刘红灵,看长相是个娇艳美人,此刻却因为面容憔悴而看不出半点姿色。她面前的碗筷没有动过,整个人伏在桌上瑟瑟发抖,手里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到了地上。

  “不止如此。他们夫妻二人还自创了一套赤白剑法,耍起来轻巧潇洒不说,斩妖除魔亦是得心应手。十年前,家缠万贯的刘掌柜原本不同意穷苦游侠出身的于振夔入赘,后来刘大小姐好说歹说,加上二人合力用赤白剑法斩杀了一只为祸一时的‘马腹’,二人的姻缘才算是成了。”白容转头问道,“傅姑娘,你知道马腹是什么吧?”

  贺元岁点头。

  马腹,传说躲在蔓渠山中的猛兽,长着人的脸和老虎的身子,平时会发出小孩的哭声把人引来,然后吃掉。

  “那你说的死而复生,是指?”

  “半个月前,刘掌柜写信向长天派求救,说南镇居民上山砍柴,看见山上又有马腹出没,希望长天派可以保护他们,他怕女儿女婿两个人的赤白剑法也难于应付这样的凶兽。十年前那一次,马腹就伤了不少百姓,还害得一位剑客丢了性命。掌门一听,便派我们几个前来捉妖。”白容面色越来越凝重, “五天前,我们和刘小姐于公子一同上山搜寻,有师姐看到了马腹掩映在树丛里的身影,追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们决定分工合作,分别派人在山脚,山顶和山腰不停寻找,五天下来依然徒劳无功。就在刚刚,我们在山腰树林中发现了于公子的尸体。”

  贺元岁停下了剥橘子的手。

  白容回忆:“他的喉咙处被利爪划开,有三道极深的划痕。胸口,腹部和大腿处各有一处抓伤,左臂已被叼走。天上下起暴雨,我们的搜寻更加困难,便只好劝刘小姐先下山,等雨停了再找。幸好刘掌柜在客栈提前包下了房间,不然于公子的尸体都没地方放。”

  “看样子,于公子是被马腹吃了左边胳膊,加上伤口太多太大,血流不止死了。但这与妖兽的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说,这是十年前被他们合力杀死的那只马腹重生来报仇了?”

  “刘掌柜就是这样说的。他一看到于公子的尸体,神情就变得异常激动,大喊着这肯定是十年前被杀死的马腹回来报仇了。十年前死的那个剑客就是这样,左臂没了,颈部被划了三道,胸口腹部大腿都有伤痕。而且,他也死在蔓渠山山腰的那片树林子里。这一切,都和十年前的马腹伤人一模一样……”白容摊手无奈,“现在,刘掌柜已经不相信我们了,说我们还是太嫩。他笃定了这是妖兽重生,觉得我们肯定应付不来。后来,我们有位师兄还非要说他在树林里看到了魔教的剑法,正吵得一地鸡毛……”

  “那刘红灵呢?”贺元岁继续盯着坐立不安的刘掌柜和瑟瑟发抖的刘小姐,旁边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劝着她吃点东西。

  “刘小姐之前都是好好的,虽然看着脾气娇纵了些但还是个正常人。看到她丈夫的尸体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的魂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问她什么都不说,嘴里就嘟嘟囔囔着复活,报仇这几个字,想必也是觉得是马腹回魂报仇来了吧。”白容看着贺元岁只顾着吃橘子,心中开始怀疑,自己竹筒倒豆子把这么多东西一股脑全告诉了她,这个流落街头身份不明的女子真的有主意吗?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实诚。

  贺元岁吃下最后一瓣橘子,摸了摸肚子道:“我看你们桌上的炸排骨看着不错……”

  白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和:“那傅姑娘,关于怎么抓马腹,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有馒头也给我拿两个来,我饿了好久了,一碗汤一个橘子打不倒,”她看着白容转身要走,立马抓住了他。

  “我的排骨和馒头先不急,抓凶兽的事也不急。你回去之后,和师兄弟姐妹再好好想想这件事 。首先,马腹是凶兽,即使它长着人的脸,也没有幻化成人形的能力。它只是另一种程度的动物,和豺狼虎豹没什么两样。即使这件事真的是马腹报仇,直接吃人不就行了。动物可没有这么弯弯绕绕的心思,来刻意制造出十年前和十年后一模一样的死状来吓刘家的人。刘掌柜一个外行人能想到凶兽重生这种荒诞的事也正常,但刘小姐被吓成这样就很奇怪了。她是一个除妖师,还是个很有本事的除妖师,按道理来说大大小小的怪事不知道见过多少次。这次的事不仅让她害怕,还让她心虚。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们长天派的派训是为众生,凶兽若是伤人,哪怕除妖师杀它一百次,他们心中也是坦荡荡,因为心里知道这是为了百姓安居。做一件自认为正确的事又怎么会心虚呢?害怕很正常,怕成她这样,真的非常可疑。”她看着哆哆嗦嗦的刘红灵,这位大小姐肯定不是在害怕凶兽,那么她在害怕些什么呢?

  “其次,于振夔平时有哪些仇家,十年前死的那位剑客的身份是什么,他姓甚名谁,和于刘夫妇有没有过什么渊源。如果当年马腹伤人事件闹得很大,这位剑客的死状南镇百姓肯定人人皆知。有人想要借马腹之名模仿当年的情形来杀死于振夔,简直再容易不过。

  最后,眼见也未必就是真的。你说你们当中有人在树丛里看到了马腹的身影,那么你再回去问问她,当时的情景到底是怎样的,她看到的是一整只,还是半个身体,还是说仅仅只是一个影子。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遗漏。知道了吗?”

  白容疑惑道:“您的意思是,这次的事也许是于振夔的仇人借凶兽的名义杀死了他?我以为您会告诉我该如何在山上布阵抓怪,没想到是让我先去调查十年前的剑客。”

  “我对你们长天派的法术不熟,”贺元岁道,“而且听你这么说,山上究竟有没有马腹似乎都是个疑问。今晚先把奇怪的事调查清楚,等天晴了再去上山,也不迟。”

  白容沉思了一会儿,用手在空中画了几道整齐的图案又恭恭敬敬作了揖:“那就多谢傅姑娘指教了。”

  “哎,你怎么现在用隔音术啊?”贺元岁看着白容温润恭敬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隔音术,顾名思义,可以让他们的声音与外界隔绝,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对话外面的人一点都不会听见。

  “傅姑娘刚才明明说对我们长天的法术不熟,怎么一眼就看出我的图案是隔音术?难道,傅姑娘认识长天的哪位弟子?”

  贺元岁心想,大意了。之前她看连绝盈画隔音术画的多了,现在居然脱口而出。习惯真是可怕。

  “我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了,认识一个两个长天弟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白容点头道:“当然。不过,不知为何,越看傅姑娘的脸,我越觉得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在上个月下山除妖的时候?我记得有很多人围观呢。”

  贺元岁心下一惊,顺坡下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肯定是这样。我之前好像也见过你们几个,长天弟子的那个剑法,耍起来不要太威风哦。”

  白容又笑了,他的笑容更加灿烂,和之前温柔体面的笑容不同,他这次是真的笑得很开心:“傅姑娘,我刚刚说错了。其实,这次是我们几个第一次下山除妖,我们之前从来没有从山上下来过。”

  他蹲下轻声问道: “那么,你好好想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你呢?”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困惑。

  接着,他把隔音术解除,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栈。

  贺元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当年认识的人里有一个叫“白容”的小孩子。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小子,狡猾得很。亏殷七九还觉得他好骗。”

  接着又自言自语道:“这个世上居然还有比我还会骗人的人。”

  夜色愈深,雨没有丝毫变小。她看着客栈里的人在楼上楼下来来往往。客栈的二楼和三楼是客房,三楼的房间已经被财大气粗的刘掌柜包了,不光是长天弟子,就连丫鬟仆人都有住的地方。即使出了这样的事,刘家的丫鬟仆人还要尽心尽力先去房间铺床,准备好热水,生怕主子睡不好。

  长天派的几个弟子还在和刘掌柜交涉,刘掌柜却鄙夷不屑,连连摇手,直嚷着长天不给他面子,派的小孩一点本事都没有,要去请神峰派和求如派的人来;

  连珂听了白容从贺元岁那里听到的建议,只会冷笑,一个露宿街头的女乞丐的话听听就好,从没听说过捉妖之前还要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殷七九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有一位叫汀兰的师妹听了进去,找了刘掌柜边上的章姓管家攀谈起来;

  刘小姐仿佛一个疯子,一会儿抓住刘掌柜的手臂不停地说不要住在这家客栈,一会儿又抓住长天派的弟子说要让他们保护自己,一会儿又看谁都像仇人,拿着剑乱砍一气。好在她的两个不会武功的贴身丫鬟青杏和粉梅上楼去了,不然肯定被她伤到;

  店小二的老祖母从后院跑了出来,这老太太年纪太大神志不清,跑得却挺快,她看着客栈里来了这么多人,便更加胡言乱语起来。

  贺元岁坐在屋檐下看着客栈里的人,这些人就像一幅长长的画卷,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今天的事像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楚。她刚刚重生,除了殷七九之外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她认识的。但她也不能和殷七九过多接触。

  啊!好烦!

  她顺手把刚刚剥下的完整橘子皮用地上的树枝穿起来,编成了一个球。她把球高高抛起,又用手接住。一不留神,球抛远了,抛到了屋檐外边,抛到了一个黑衣男人身上。

  她一边说着“抱歉抱歉这位公子”一边想捡起来,抬头的那一瞬间却正好被男人看到了脸。

  这个男人,墨衣,黑发,眼瞳的颜色很深,苍白清俊的脸,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起来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而有些疲惫。但他的脊背依然挺得很直,像一棵挺拔的树。身旁的侍从想搀他一把又觉得多余。

  即使他的佩剑上没有白玉,即使他穿了黑衣,即使他的面容比年少时凌厉了一些,他看起来还是整个客栈里看上去最正派的人。

  贺元岁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挪动不了,她站不起来了。明明她想逃跑,明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她想把斗篷的帽子戴上盖住脸,但她却控制不住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连绝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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