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隐约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谢知予谨慎得站在了一个还算是比较安全保守的距离上,仔细看过对方的那张脸,从大脑中勉强挖掘出张不大熟悉的脸。
似乎是和她们一起来到这片区域的人,在下车后仓促地见了一面,彼此都没有什么印象,但怕是都想不到当再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有一方彻底停止了呼吸。
林尽染走过来靠在旁边的树上,突然表情暗淡迷茫地看向谢知予,“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
谢知予没有说话。
“这么久了,我见过别人受伤,也见过感染者被砍到在地上,身体上的伤痕翻卷又丑陋,然后气味也很丑······我记得我第一次杀死感染者的时候,还差点吐了。”
林尽染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想要说些什么事情,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可,知予,我为什么现在见到死人心里都没什么感觉了呢?”
听到这里,被她叫着名字的人才终于有了回答的声音。
“因为你其实已经知道肯定会碰到这样的事情。”谢知予抬起泛着泪红的眼睛看她,“是你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你······残酷或者是其他······”
“哦——是吗?”
林尽染怔怔愣愣地听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合适。
其实现在的两个人心里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黎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但是都默契地暂时避开了这个话题不想去提起,哪怕一个急得都快要哭了,而另一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要把话题转移开——这是林尽染模糊迷蒙的理智下所唯一残留下来的事情。
那名应该说什么呢?
林尽染不清楚。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先开口的是谢知予。
“我第一次见到死去的人,用手触碰尸体是在十二岁。”
谢知予的语气还算平淡冷静,但是她说出来的那个年龄却是让林尽染怔愣住了。
“十二岁······”
“啊,我妈妈死的时候,你应该知道。”谢知予不知不觉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脸上的表情是林尽染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看见过的迷茫脆弱,“我和你说过。”
不,她曾经也是见过的,在两年前。
林尽染分析了几秒对方的这句话,冷不丁地问出声音,“这件事情,你和黎羽说过吗?”
谢知予沉默着摇摇头,嗓音低哑干涩得可怕,“他知道我父母早就没了,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我没有告诉过他。”
你——!
从过去到现在因为这件事情劝过谢知予多少次连林尽染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一口气纠结在心脏,到最后,她愣是没忍住和对方说话的语气变得冲重了点。
“和你谈恋爱,也是够艰难的,什么都不和他说,能死藏就死藏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玩人家孩子感情······也不知道黎羽这么多年怎么坚持下来的,知道的还没有我多。”
谢知予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了。
得,话说重了。
林尽染那阵火气还没发出来就直接散了个干净,在那里靠着,隐约看见了对方侧过脸在那里没什么声音的掉眼泪。
哦——哦!
哭了?
林尽染瞬间被吓得精神了起来。
“唉,不是,你······”
去安慰平时几乎不掉眼泪的人是一件比解决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思考题更加艰难的存在,林尽染无力又无奈还着急,“不是,黎羽又不在,你先别哭了,忍忍。”
谢知予抹干净了自己脸颊上的泪珠,没有说话。
“你好歹得相信一下自己家的崽子是不是?黎羽他很厉害的,在安全区里的时候经常被别人夸,解决那边的土狗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林尽染绞尽脑汁宽慰,只期望现在的气氛能稍微缓和下来点。
谢知予闷闷地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然后没有等林尽染开口,她就又有些迷茫地睁大了双眼,“我就是,就是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怕自己会拖他的后腿,怕他到最后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和他说过,怕最后真的失去了他,怕······
“我是不是配不上他?”
谢知予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林尽染瞪大了眼睛喉咙哽塞,异常费解。
这玩意儿要她怎么回答?不,或者说为什么会轮到她来回答这个问题?还有话题是怎么莫名其妙拐到这个方面来的?
这时候,林尽染突然感觉到侧面的树林里隐约出现了先细细簌簌的声音,是鞋子和衣服在树林里行走时候造成的摩擦。
她警觉地握紧了刀回过头,然后却看到出现在缺口那里,拨开树木枝叶跨过野草灌木手里还拽着几根藤蔓走出来的狼狈身影,正好就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人。
这个年轻的姑娘松了口气,对着那个走过来的人说了句话,平淡地语调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
“安全回来就好,不过你把你家的祖宗给惹哭了,自己看着哄。”
————*————
这又是怎么了?
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厮杀,因为经验几乎为零的原因,现在黎羽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地狼狈不堪,整个人就像是在血泥里打过滚一样,身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衣服上满是血迹和尘土。
但是他的精神却很不错。
或许是因为疼痛,也或许是因为面对那只野兽时紧绷起来的神经还没有完全松懈下来。
黎羽把手里拿着的藤蔓递给林尽染,然后走到谢知予身边半蹲下来,右手试探地伸向对方的肩膀,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她的身体强行扭过来面向自己。
谢知予要强,也好面子,大概是很不乐意别人看到自己掉眼泪的模样,觉得那又丑又没用,会让人讨厌。
虽然黎羽心里并不怎么想,甚至还认为她的想法太过于对自己严格,但是谢知予脾气就是这样倔,他也确实没什么办法。
而且因为心疼,就是算是平时她因为这么个倔强脾气把自己惹到生气还没有察觉到,他也是连半句重话也不舍得跟她说说。
所以面对掉眼泪的人,他也没什么经验,甚至于还有点手足无措的慌张。
“姐姐。”黎羽舔了舔自己干裂的下唇,轻声叫她,“我能看看你吗?”
谢知予没有回答,黎羽也就陪着她沉默。
心脏有些紧张地跳动,倒是误打误撞冲淡了身体上伤口带来的疼痛。
然后也没有过了多久时间,谢知予抬起手最后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睁着双通红的眼睛转过头看向黎羽。
在看清楚对方身上的伤口时,谢知予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似乎是痛到了极限,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找出来处理伤口的东西让对方靠近一点。
“你过来。不是想看我吗?靠近点随便你怎么看,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看我了?”
谢知予低头,动作很轻地给黎羽大概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然后清洗包扎。
“这么多伤······疼不疼?”她低声问。
黎羽的喉结略微动了动,有些迟疑地回答,“还,还行。”然后又试探性地抬起手把谢知予侧脸上残余的泪痕给擦了擦,“怎么还哭了?”
“想哭就哭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别乱动,伤口还没处理好,是不疼了?”
意料之中,在看到黎羽的时候,她仍然把自己的软弱和迷茫都在很短暂的时间内给收敛得干干净净,似乎仍然是那个冷静明艳的谢知予。
黎羽感到心疼,甚至在心里还隐约有点火气又重新被对方现在的这个样子给刺激到然后重新暴起。
但是看着谢知予难得一见的狼狈表情,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不出嘴里那些语气偏重的话。
“姐姐,我没事的。”
“别说话了。”
黎羽抬起视线看谢知予,难得强硬了一次没有听她的,絮叨着说话想要岔开对方的心情。“刚才我赶回来的时候,偶然碰到了葛麻,紫红色,确实比以前我见过的大了好几圈······嘶!”
“嗯。”谢知予在那里边听边给他上药,看到黎羽本能地倒吸凉气,她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疼?忍忍吧。”
黎羽对着她笑,是毫无阴霾的温柔阳光,“没事的,我皮糙肉厚,小时候和发小出去野着玩儿,没少摔摔打打磕磕碰碰。”
谢知予没听,只是忧虑地看着皮肤上的伤痕皱眉,“处理不好会感染,留疤······算了。”
她把最后一点绷带不是那么熟练地给他缠好,然后又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几下,看到装药品的那个隔层里面还有几片消炎药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我就记得自己带了。”
她转而看向黎羽,“你是现在吃还是?”
黎羽把她的手按回去,没有怎么自己处理过伤的他也是茫然并且十分犹豫,“药也不能乱吃啊。”
谢知予点点头,“那就再等等,如果你路上发起烧来了再说。”
黎羽没什么意见,两个人就一起沉默了下来,突然,他想要开口和谢知予说句话,却被她给开口堵了回来。
“累不累?睡会吧,我看一看地图要怎么才能回去昨天我们接住的村子。安全区的运输皮卡三天一次,既然找到了葛麻,那明天就能出发回去了。”
黎羽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回去再让安全区里的医生给你看看,别担心。”
对,别担心,要冷静。
谢知予对他说,也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