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到几乎接近于沉黑的光线中，谢知予撑着下巴坐在那里，怔愣愣的看着窗台上点燃着的那根蜡烛出神。
倒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做，只是实在想要拒绝想起刚才盯着黎羽的母亲和妹妹略微带有深意的目光替自己和黎羽收拾行李时候的场景。
她倒是想不插手不掺和进来，问题是自己和黎羽的东西完完全全就是混在了一起，让白文兰替自己儿子过来收拾也不合适，而黎羽直到现在都还被宋行凉叫在房间里面聊天，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两个人这样神神秘秘的都在聊些什么东西。
半个多小时前，谢知予看着随意歪斜在水泥地面上的两大包行李，感觉似乎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什么都不管，所以就只能自己动手收拾。
期间白文兰和黎梦原本想要帮忙，最后却莫名其妙演变成了‘眼神深意嘴角偷笑’的诡异场景，弄得谢知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沉默着无声通红了耳廓。
明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可还真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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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发黄的蜡烛突然‘劈啪——’暴起来个火星，刺激得谢知予瞬间回过神，然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腕部表盘所显示的时间。
九点零八。
这么晚了，宋行凉究竟是在和黎羽聊什么事情？谢知予感觉到疑惑，然后站起来想要去看看，可是走到房门那里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表情苦恼地把额头往木门上面磕过去。
没这么用力，所以声音倒也不大。
‘也不合适啊，感觉像是······独守空闺的怨妇去叫和朋友出去打牌喝酒夜不归宿的丈夫回家睡觉。’
谢知予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差点把自己恶心过去。
那现在——继续回去坐着等？
另一间房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所以虽然谢知予用的理由是要和黎羽商量接下来的事情，但今天晚上大概会在这个房间借住也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且默认的情况。
谢知予稍微犹豫了一下，扯了扯身上已经替换过的干净衣服，想着要不干脆自己先睡了，直接给对方留下半个床位就好。
然后，就在她刚想要从房门那里挪开脚步的时候，门把手突然被扭动，然后直接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谢知予受惊，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愕然抬起视线看过去，却发现是——“黎羽？”
她松缓下因为刚才突兀发生的情况而被瞬间顶在支气管里面的呼吸，抬手把耳边的细碎头发绕到耳后，接着又向前走了半步。
“你和宋行凉都聊什么东西，这样晚？你——”话说到一半，谢知予突然发觉到了某些不对劲的事情，她借着明灭跳动的烛光仔细打量了几秒黎羽的表情，最后有些迟疑地试探性看向对方，“不是，黎羽？你怎么了？你——”
又是话还没有说话，黎羽向前跨过半步走进房间，伸手闭合房门同时咔哒落锁。谢知予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就被黎羽直接环腰紧抱在了怀里。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明显在起伏，猝不及防间，谢知予差点被勒到断气。
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谢知予把呛咳的冲。动给憋闷回去，抬起手尽可能轻柔地拍了拍黎羽的后背。
“乖，怎么了？和我说说？”
“······姐姐。”沉默了几秒，黎羽刚开口就隐约带着点酸涩的哭腔，“我爸爸他······死了。”
恍如平白无故听闻雷声，谢知予被震得头脑发懵，过了好久才重新找回到说话的本能。
她的语气有些干涩，“不是——不是说只是失踪吗？怎么······宋行凉和你说的？”
“嗯。”
谢知予哑了声音。以对方和黎羽的关系，不可能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所以——是真的。
“他······亲眼见到的？”
黎羽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沉默的气氛始终在蔓延，最后谢知予压低声音偏侧过视线问对方，“不能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黎羽松开紧抱着谢知予的胳膊，然后直直蹲在地面上，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中，肆意纠扯。
谢知予这才感觉到对方身体上弥漫着的潮湿感——看来是洗过澡的。
“姐姐。”黎羽轻声叫她，目光在焦灼摇曳的烛光下显得茫然无措且痛苦，“宋行凉他，他——把这个给了我。”
黎羽摊开的手掌心里面是一枚晶核，棱角分明灰质清透。
谢知予打量了一眼也就得出了结论，她稍稍压低声音凑进对方，额头轻贴上额头。感觉到温热在相互交流，两人都不自觉闭了闭眼睛。
“是你父亲的晶核？等等——”谢知予因为大脑中突然出现的这个想法而瞬间愕然着僵硬了身体，“不会是······宋行凉他······”
“没有。”黎羽涩哑着嗓子，用鼻腔音答应了一声。
“他说，他是在一次外出任务的时候碰到了我父亲。凉子是精神力异能者，战斗力有限，是队友动的手，他当时想拦，没拦住，后来反应过来有感觉好像也没有任何阻拦的理由，所以······他最后只能是把我父亲的晶核给带了回来。”
“其实我在当时没有看到我父亲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面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还是······姐姐，我的心脏好疼啊······凉子说他害怕刺激到我妈妈，这段时间就一直瞒着这件事情，我刚才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我······姐姐······”
谢知予沉默着抱紧了对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够尽力把温度传递给对方。在生命的逝去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异常苍白无力。
谢知予闭了闭眼睛——忍着吧，总会过去的。
————*————
“姐姐，我是不是特别废物特别没用？”
一起蜷缩在简易床铺上面的时候，谢知予在熄灭了烛火的黑暗和沉默中，突然听到黎羽闷声闷气地说了句这样的话。
谢知予感觉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似乎在这个瞬间被手掌用力抓握，抽搐挤压着疼痛，硬生生把抽搐驱赶到了喉咙中。
“······黎羽，别乱想。”
十分少见的，谢知予感觉到无措且无力。她只感觉自己现在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破烂的废品，无论做出来什么样的举动都异常苍白可笑。
身旁，黎羽的语气里满是迷茫和怀疑，“两年前，我留不下你，而现在······爸爸去世了，我除了难过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和妈妈还有黎梦说起这件事情······我······姐姐，我应该要怎么做？你帮帮我，求你了，帮帮我，好不好？”
谢知予沉默了下来。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流淌了很久，最后，黎羽听到对方涩哑着嗓子开口。
“黎羽，你从来都没有废物，也没有没用。”谢知予这样说着，“你不是我们 所以大概无论如何也意识不到自己对于我们来说究竟是有多么重要。”
“宋行凉死死瞒着这个秘密，直到你回来了才有胆量如释重负，这是信任你。至于说阿姨和小梦，对于她们来说，你过去是除了叔叔和自己外，最大的依靠。而现在，你是她们除了自己外，唯一的依靠······别这样说自己，真的，听得我，听得我——”
谢知予的手指把左侧胸膛前的衣服纠扯得揉皱成一团。她感觉到疲惫得闭了闭眼睛，“黎羽，我心疼。”
“那么对于姐姐你来说，我也很重要吗？”
“肯定啊。”谢知予轻声叹气，索性直接把厚质毛毯披在肩膀上屈腿坐起身来和他继续说话，“嘿，我们都心知肚明一个事实不是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面，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可能不至于活不下去，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还算安闲。”
她苦笑了一声，“安全区里部分独身女性的生活有多么糟糕······我又不是瞎子，也不蠢，更不喜欢自欺欺人······这还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黎羽，你想象不到自己对于我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
“比如呢？”黎羽也同样坐起身体来，严严实实地堵在谢知予面前紧盯着她，“既然这样，那你两年前又为什么要半句话都不说的直接扔下我去方市？能够随意舍弃的东西，算什么重要？”
谢知予的声音微哽，最后无力地沉然叹出一口气，“黎羽，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嗯？”
黎羽刚疑惑了半秒，然后就见到谢知予转过身背对他，然后直接把衣服掀起了一半，让大半个后背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黎羽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倒不是因为谢知予的这个举动，而是因为对方在明晃月光的照射下，原本应该干净光滑的背部上此时突兀盘踞着的几道伤疤。
扭曲得像臭虫，恍如噩梦。
黎羽的视线和理智都恍惚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就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脏就像是坠了块岩石一样的在甸甸下落。
“姐姐你这是——”
“伤在这个地方，还是这个样子······发生过什么，就不需要我明说了吧？”谢知予想要放下衣服的下摆，却被黎羽伸过来的手给阻止了。
这个二十一岁的大男孩几乎就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两年前？”
“嗯。”
谢知予捏着布料的指尖深深嵌入到皮肉里面，她几乎是有些颓然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这就是我一直都不想告诉你的事情。”
荒谬的事实，却格外符合逻辑。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姐姐你······他——那个人是谁？”黎羽怔愣着自责呜咽，因为绝望而攥紧了拳，压抑着心脏中几乎要燎原的愤怒和疼痛。
他面部的青筋都在暴起，“反正现在杀人不犯法，我——”
“闭嘴！”谢知予身体一抖，霍然转身，直接把手按在对方胳膊上，“黎羽你冷静点，当时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而且······我也自己算计回来了。”
谢知予垂了垂视线，略微有些突兀的冷笑了一声，“虽然······没病没伤，但大概，这辈子都没可能再有孩子了。”
说完，又缓和了语气哄对方，“黎羽，别冲动啊，有些事情不管犯不犯法咱们都不能做。”
谢知予的笑容发涩且无奈。
“当时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其实也想过拿刀宰了对方然后自己再去自首，可是······黎羽，我总不能让你叫了这么多年的姐姐变成个杀人犯吧？”
“你想象不到自己对于我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你是吊着我呼吸的那根线我曾经想过堕落······甚至轻生，两年前我离开，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惹了事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怎么敢用这样的身体面对你。”
“可哪怕是这样，我也曾经期待过和你重逢，黎羽，你曾经支撑着我活下来。我······嘿，黎羽，别哭啊。”
黎羽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是感觉原来当真正难过的时候，连呼吸都会疼痛的。
两个多月的积累在这时全部爆发，男孩似乎在这个极其短暂却又格外漫长的一天里经历了生离死别和真相被残忍揭开的痛苦。
他在一瞬间，彻底成熟长大。
“嘿，都会过去的。”
谢知予伸出手和对方完成了一个拥抱，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这样说着。
末世还有很长时间，一切都会过去的。它包裹着死亡和新生，代表着永不确定悲欢的未来。
现在想哭就哭吧，明天的太阳总会升起。
而在那个时候，我会始终陪在你的身边。
两个人彼此通红着眼睛，都狼狈得像个蠢货，然后在昏暗的光线中接了个缠绵又咸涩的吻。
“姐姐——”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