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商场大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天气似乎比中午出门时更冷了。
“下雪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
林婉初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据说S市很少下雪，然而此刻，灯光映照的城市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羽毛一般飘落下来。
“好美啊。”林婉初伸手接着落下来的雪花。
凤间谦笑了笑，的目光落在林婉初身上，她半仰起脸，一朵雪花落到她的眼睛睫毛上，化成了小小的水珠，晶莹透亮。
“如果圣诞节也下雪就好了。”林婉初侧过头，兴高采烈地望着凤间谦。
“嗯。”凤间谦沉吟道。
“对了，圣诞节你想去哪？”
“我……”
“要不要去游乐场？在摩天轮看雪景应该超浪漫的吧？”
看着林婉初兴奋的样子，凤间谦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婉婉……”凤间谦低沉开口，“圣诞节是我外公生日，我妈和舅舅都会去，他们已经给我定好了机票，明天下午考完试我就要走了。”
这是早在半个月前就决定好的事，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拖到现在。
“这样啊……”
“对不起。”
“也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啦，只是一个西方节日而已。”
林婉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抬头爽朗地微笑着，“不过终于能和家人团聚了，真是太好了。”
听到林婉初这么说，凤间谦的愧疚感更深了。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啦。”林婉初戳了戳他皱起的眉宇，“以后的节日还有很多呢，元旦啊，新年啊。”
凤间谦垂眸不语。
这是他和她在一起后的第一个节日，却不能一起度过。
-------------------------------------
滨海公寓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地铁站比较远，每次回家下地铁后还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
走出地铁站，街上冷冷清清的，积雪覆盖了地面，整座城市都似乎变得安静了下来。
昏暗路灯下，树木枯枝随风乱舞，呼出气的气息立刻化作白雾，偶尔有冷冽寒风掠过，刺痛双颊。
“呜呜呜，冷死人了。”
林婉初扯了扯高领毛衣，两只手缩进袖子里，放在唇边给冻得发麻的手指尖哈气。
凤间谦浅浅笑了一下，“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凤间谦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你冷吗？”
“还好。”
其实凤间谦已经冻得牙齿打架了，当他看到韩子墨发来的照片和信息时，二话没说就抓起外套冲出了门，根本没想过会降温。
走到一个巷口时，林婉初忽然叫住凤间谦。
“前面的巷口会时不时刮漩涡风，劲儿大的能把人吹跑的那种。你先等我去看看情况。”
林婉初说着，小跑着去了巷口，像打探案情的间谍那样伸出一个小脑袋，确定巷口风平浪静后，她对身后的人打手势说：“Come on， it's safe。 ”
凤间谦被她一些列的操作逗笑了。
两人走进巷口，林婉初在一旁撅着嘴道，“哼，不许你笑，你是不知道那妖风的厉害。”
正说着，巷子深处传来呜呜的声音，紧接着，林婉初口中的妖风似是一头怪兽猛然扑嗤过来。林婉初抚住头发躲避妖风，然而，预料中冻住灵魂的寒风并没有到来，而是被一股温暖包围着。
林婉初缓缓睁开眼，凤间谦面对面地站在她跟前，风从身侧肆虐而过，卷起细细雪花，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凌乱飞舞。
好一会儿后，风停了下来。
“这妖风果然厉害，再持续一会儿，我们就要被冻成雕塑了。”
凤间谦理了理被吹的凌乱的头发，嘴角带笑说道。
细雪落在他微露出来的锁骨上，化作一抹晶莹。林婉初这才发现，他敞开的羽绒服里只穿了一件低领毛衣，颈间隐约可见冻得紫红的印。
“你真的不冷吗？”林婉初问他。
凤间谦摇头。
林婉初抬起手，贴上他的侧颈，凤间谦来不及反应，尖叫出声：“好冷！”
林婉初扬唇，缩回手，捂着嘴扑哧笑了。
“明知天气这么冷，还穿这么少出门，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出门太急……”凤间谦嚅嗫道。
林婉初弯身从凤间谦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抬起脸有些无奈地将盒子递给他。
“喏。”
“这是？”
“打开看看就知道啦。”
在林婉初的期待目光下，凤间谦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条Givenchy的羊绒围巾。
“本来是想圣诞节再送给你的，不过你现在似乎更需要它。”
林婉初从盒中取出围巾，展开折叠，然后踮起脚来把它缠绕在凤间谦冻得发紫的脖颈间。
半张脸都被埋在了柔软的围巾里面，暖暖的让他的身体在寒冷中停止了颤栗。这份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是她给予他的。
当她微笑着，用明快悦耳的声音对他说“圣诞快乐！”时，凤间谦感觉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什么东西抚摸着，酥麻感传及全身，宛若踩在云端。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
12月24日，平安夜，小雪。
冷冽寒天，雪花飞舞。
然而奚时心理咨询工作室里却是一如既往地百花争妍，四季如春。
又是惯例两周一次的咨询时间，同往常一样，奚时询问了一些近况，精神状态，心理情绪等，然后让她做测试题。做完题后，奚时又是朋友那样和她聊了半个小时左右。
咨询结束后，奚时微笑着说：“林小姐，关于你的咨询，到今天就全部结束了。”
林婉初不解，“您的意思是……”
“从我们这一个多月的咨询结果来看，你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情绪掌控以及日常生活都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因此可以断定你是完全健康，不需要任何心理治疗。”
“这意思是说……”
林婉初歪着头想了一想。
“我是正常人，不是所谓的子人格，未来也不会消失？”
林婉初反应过来，睁圆了眼睛。
奚时嘴角微扬，笑道：“是的，你就是你，未来也不会消失，放心吧。”
“那……”林婉初仍然有所顾虑，“笔迹不同的事要怎么解释呢？”
“关于这一点，我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他说在某些特例下也会有这种情况的。”
“可是写字不是属于程序性记忆吗？”
林婉初紧皱着眉，一筹莫展。
“我理解你的焦虑和不安，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如果突然失去了所有记忆也会感到迷茫。”
奚时走到林婉初的身后，手搭在她的座椅靠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清温如泉水：“你可以不用相信我的专业水准和经验能力，但你可以试着去相信科学的量化数据和测试结果。”
林婉初低头，沉默。
奚时看了看时间，开口道：“林小姐，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来聊聊过去的事吧。”
“过去的事？”
奚时走到桌案，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些文件资料和一个软抄笔记本。
“上周我去了你曾经就读过的小学，初中以及高中，通过面谈和电话访问联系了当年和你相关的老师和同学。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一些你过去的事。”
林婉初轻轻蹙眉，面露抗拒之色。
关于她的过往，只要在网络上输入她的名字，就能轻而易举获得，全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她曾经甚至为自己失去了关于那段乌七八糟的记忆而感到庆幸。
奚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弯着眉眼说，“如果你不想听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林婉初摇头，“我想听，奚时医生都特意去为我调查了。”
奚时把他所收集到的资料和那本记有谈话内容的笔记本都递到林婉初面前，然后和讲了许多他从老师和学生哪儿了解到的关于她的过去。
那些过去，一幕幕的，像是蒙太奇的剪影。
大部分事迹是林婉初已经知道了的。
比如。
林婉初以前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非常喜欢她，宠爱她，视她为公主。
初中二年级，她遇到了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老师叫陈慧玉。
半年后，陈惠玉突然意外坠楼了，警察判定这是一场意外事故。
她不接受，从此性情大变。
有人说她受到刺激太大，但渐渐地，一种说她是博人眼球的说谎者的言论流传出来。
曾经最受人欢迎的公主变成了令人厌恶的骗子，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杂，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她被逼的不得不转校。
转校后，她成了大家口中恣意妄为的不良少女，早恋，打架，抢人男朋友，挑拨离间，各种坏女孩做的事，她全部做了个遍。
然而。
也有她不知道的，就连神莲的调查报告里也未曾提到过的事。
在奚时的软抄笔记本里，记录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有几个曾经和她接触过，一起做过小组活动的同学说，她是一个温柔体贴，正直正义但有些古怪的人。
他们说，她在放学途中给丢弃在路旁的流浪猫偷食，仗义帮助被人找麻烦的同学，她学习能力强，在小组活动中以优异的表现让小组拿到第一。
他们又说，她很冷漠，会很快忘记和他们相关的事。前一天还是朋友，聊得热火朝天，第二天她却像是路人，对他们不理不睬。
她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
对于这种异常，林婉初想到了分离性人格分裂，但奚时却否定了她的猜想。
奚时说，青春期的时候，由于各方面发展都不完善，会很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看过的小说和电影的影响，模仿别人，扮演自己心目中想成为那个样子的人，情绪变化也是喜怒无常。
为了证明他自己的话，奚时又给林婉初讲述了凤间谦所遇到的“只存在周六的女孩”的故事。
「两年前，凤间谦在电影院遇到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一开始他以为那个女生是她故意装出来捉弄他的。
但在两人交流的过程中，凤间谦发现对方对他没有一点印象，而且说话方式，谈吐气质也与她全然不同。
关于那个女生，名字，身份，年龄，凤间谦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她每周六都会去同一家影院，书吧，咖啡馆。
凤间谦被女生身上的神秘和宁静吸引，着迷的无法自拔。
就在他苦恼自己的移情别恋时，他却发现女生原来就是她。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住址，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又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林婉初听到这里时，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嘴：“那个‘只存在周六的我’，难道是多重人格分身？”
“至少小谦是这么认为的吧，毕竟那段时间《24个比利》在高中生中很受欢迎。”
奚时说道。
“今年九月末的某天，小谦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你回来了。”
林婉初大吃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年前，在小谦和我说了这件事之后，那个只存在周六的你就消失了。”
【我喜欢的女孩沉睡了，被吞噬了。】
林婉初突然想起在苔原中学图书馆时，老人说曾在凤间谦哪里听来的奇怪的话，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那之后，小谦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正是人生的关键时期，他也因此与自己的理想失之交臂。”
“是指他因为左手受伤，无法继续弹钢琴的事吗？”
林婉初曾有所听闻，凤间谦被她推下楼梯伤了左手，因而错失了与古典音乐公司签约的机会。
不过，她曾当面问过他，但凤间谦否定了。
“小谦的手的确在高三的时候受过伤，不过并不像传言那么严重。小谦在音乐方面的确很有天分，但他最有造诣的还是对服装设计的独特风格和见解。这一点，曾为作为国内顶级设计师的姐姐也夸赞过他。”
“我看过他的工作室，里面的衣服真的很漂亮。”
“Y大每年春天会举行服装设计大赛，参加者没有限制，如果是高中毕业生入围并取得名次，将会被直接录取入学。”
Y大是国内最顶级的服装设计院校，坐落于帝都B市，很多世界顶级设计师都是Y大的校友。
“小谦非常期待那次比赛，并提前准备了很久，但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弃赛了。姐姐当时是评审团的成员之一，她说如果小谦参赛的话，以他作品进入前十是没有问题的。”
在汇集了全国各种人才的比赛里，一个高中生竟然能排到前十名，那得具备什么样的天赋才能。
“那段时间小谦整个人相当颓废，姐姐和他大吵了一架，两人的关系更加僵硬了。小谦从此再也不碰服装设计，甚至高考志愿填报了最讨厌的法学。”
凤间谦弃赛，报考自己最讨厌的专业，这些是否和她有着关联呢？
林婉初不禁这样想。
“你一定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他才会做出这一些列奇怪的举动吧？”
奚时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他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你知道吗？人类是一种复杂的高级物种，可以随着环境改变自身的行为模式。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奋力一搏，活成自己向往的样子，也可以堕落沉沦，像蝼蚁一样生活在黑暗中。”
林婉初愣愣地看着奚时，一脸疑惑。
“所以那个时候的你，不，应该说那个阶段站在十字路口的你们，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和选择都是不奇怪的，你们都只是在寻找罢了。”
林婉初讷讷：“寻找？寻找什么？”
“寻找答案。”奚时干脆的回答，“比如活着的意义，存在的理由，未来的人生等等一些列问题的答案。”
“的确像是那个年龄阶段会思考的问题。”
林婉初低眉沉思，小声喃喃。
奚时突然在林婉初面前屈膝蹲了下来，温润的眸子凝视着她的眼睛。
“虽然我不知道你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也不知道你在那段焦虑不安的日子里经历了怎样的迷惘与彷徨，但当我听到有人说过去的你是一个正直正义，温柔的人时，当我见到现在的你时，我很庆幸你打倒了所有的艰难与荆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林婉初直直地看着奚时，嘴唇一张一合地发不出声音。
“现在的你内心强大又有自己坚定的立场，身边还有很多关心你，爱着你的人，即使没有以前的记忆，未来也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奚时抬手轻轻抚摸着林婉初的头，像是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注视着她，目光里满是温柔和爱怜。
“小谦的事虽然令人惋惜，甚至你可能还会把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感到自责，但这一切也是成长的必要代价。我听说他最近又开始拿起画笔了，说明他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过去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历史，未来才是无限可能的选择。”林婉初呢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没错。”奚时依旧带着笑容，眸光更深邃了，“所以不要让自己被过去束缚了，直面自己的心意和欲望，勇敢前进吧。”
奚时的这番话话像是一道光直直地冲击到林婉初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股力量充溢着全身。
林婉初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呆地望着奚时，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眼眶湿润、快要哭出来的自己。
林婉初第一次有了存在的实感，不再虚无缥缈。
也许她一直以来想听的，就是有人能对她说出这些话吧。
停滞的时间，终于可以动了。